晨曦如丝缕,轻柔地试图唤醒山间沉睡着的村落。九零后的刘代秀,却似被惊弓之鸟,焦急的呼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那声音尖锐且急切,仿佛要撕裂这尚未完全苏醒的天地。众人被这喊声惊扰,纷纷从睡梦中挣扎着探出头来,只见刘代秀神色仓皇,脚步凌乱地在村里四处奔走,像是在追逐着一个无形且可怕的梦魇。
与此同时,郑周娥那带着惊恐的呼喊也平地炸响,声声宣称家中进了贼。众人闻声赶来帮忙查看,屋内却并无明显被翻动的迹象,一切看似如常,可唯独猪食锅的圆形木盖子不翼而飞,仿佛被神秘的巨口吞噬。有人忍不住调侃,这山坳黑得如墨,怕是得拿支笔从山那头硬生生画道光进来才行,试图以玩笑打破这弥漫的诡异氛围。
郑周娥双唇紧闭,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冲着缺盖的猪食锅狠狠捅了捅脑袋,那动作带着几分恼怒与不解。刘代秀则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可依旧不见孩子的踪影,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不断蔓延。
“这盖子丢了好几个,都连续好几周这样了。”郑周娥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解的谜题。
“晗兮这孩子,每天这个点不见人影。”刘代秀回应道,话语中满是担忧与困惑。
刘祯云在一旁猜测:“兴许是哪个拾材的人顺手拿去当烧火棍了吧。”但此刻,寻找孩子才是当务之急。难道盗贼竟如此胆大,连孩子和猪食锅盖子一并偷走了?刘代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尽管彼时正值炎炎夏日,可她却如坠冰窖,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前不久因意外离世的丈夫,那是她心中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
郑周娥不停地念叨着刘代秀,指责她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刘代秀顾不上辩驳,急忙招呼上一家人,又央告着街坊邻居,众人如潮水般四散开来,四处寻找。从村头那棵见证了无数岁月变迁的老槐树,到村尾废弃已久、透着阴森气息的牛棚;从狭窄曲折、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小巷,到空旷无人、唯有风声呼啸的晒谷场,每一寸土地都被细细搜寻,可依旧毫无所获。
刘代秀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晗兮之前丢失的场景,那是晗兮第一次不见,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丢失。晗兮,原名晨曦,她最爱抬头凝望天楼山的最高点,眼神中透着对未知的渴望,手持一支笔、一张纸,在天地间尽情比划着,试图勾勒出心中那绚丽多彩的世界。
自晗兮呱呱坠地,便由外婆郑周娥抚养长大。母亲刘代秀,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鸟,常年在外奔波。曾经从事理发行业的她,用自己纤细却有力的双手,为每一位顾客修剪发型,赋予他们焕然一新的面貌。而现在,她在工地卖油,每天迎着晨曦出门,披着星光回家,工地的尘土弄脏了她的脸庞,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可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心中只有对家庭深深的责任。
外公外婆并无稳定工作,只在季节更迭时,侍弄些蔬菜,拿到菜市场售卖,那微薄的收入,是家庭经济的一份支撑。五十七岁的郑周娥挑起了照顾六个孙子的重担,她一生只有那么一件事力不从心,那便是给孩子们扎不好头发。于是家中的洗衣、做饭则交给郑周娥,给孙子们扎头发的活儿由六十岁的刘祯云承担。
晗兮的生命里,从一开始就缺失了父亲的身影。在她出生不久,父亲便因意外离世,而父亲生前,嗜酒成性,家中诸事,皆被他抛诸脑后。父亲的离去,在外婆家与奶奶家之间划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在晗兮的记忆深处,爷爷奶奶的模样已渐渐模糊,被岁月尘封。晗兮,也随之母亲刘代秀姓,她的名字——刘若晗兮,还是小姨所起。她们这一代,名字皆为四个字,像表妹刘婼妍兮,表弟史婼洛伊。
晗兮家,坐落于县城老车站旁的步梯楼内,这房子尽显陈旧,远远望去,它身处县城腹地,却交织着乡村质朴与城市繁华两种生活气息。晗兮家居于六楼顶层,每日往返学校,需拾级而上一百零二级台阶,无论背大包小包,都要在这步梯间穿梭。六层的步梯间,未设一盏照明,每当夜幕垂落,只能凭借摸索探寻前行,那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恐惧。
屋内的装饰与陈设,依旧保留着二十余年前的模样。四面墙壁所挂,皆是她自一年级至五年级斩获的各类表彰与奖状,这些奖状,是她努力与天赋的见证。它们由外婆郑周娥精心挑选店家装裱,郑周娥唯恐普通店铺手艺欠佳。为此,她耗时一周,寻遍县城所有框画店,始终未能寻得满意之选。她又辗转托人询问市里的店家,还特邀师傅上门装裱,而这笔费用,是刘祯云每日起早贪黑,卖菜半年方才换来。
墙壁上除了晗兮的荣誉,还有她用木炭画的院子里那棵粗壮的枣树,枝桠上挂满枣子,夜空中的繁星闪烁。墙壁有些粗糙,木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有些不匀称,却透着一种质朴的童真。刘代秀看到满墙的画,眉头不禁紧皱,每看一眼,心就会被揪一下,她既为女儿的天赋感到骄傲,又担忧这绘画之路的艰辛与未知。
刘代秀走进女儿晗兮的房间,那是一个几平米之大的小天地,既是她的画室,亦是她睡觉之处。屋顶正中,一盏灯寂然悬着,昏黄的光在墙上映出奇怪的形状,好似隐藏着什么神秘的指引 。灯下一张木床静静伫立,床心已然塌陷,其上淡粉色花纹被褥,历经无数次揉搓漂洗,曾将的娇艳已黯然失色,却依旧承载着晗兮无数个香甜的梦。这张床并不只睡晗兮一人,还有两个妹妹也同她一起,姐妹三人在这小小的床上,相互依偎,共同成长。
床上方,一根废弃电线从墙壁斜伸至窗柱,上面挂着寥寥四五件春冬衣物。这根电线,竟充当了晗兮十一年来的“衣柜”,承载了她四季的衣裳。窗帘由一块缝补过的床单权充,细密的针脚缝进了岁月的痕迹,也缝进了生活的不易。床尾处,两层塑料书柜静静伫立,每层书籍排列齐整,其中一本微微露出一角,书脊上的图案若隐若现,似与那幅画有着微妙的联系。
书柜左侧,一张长方形木桌映入眼帘,它皱纹密布——边缘坑洼,漆落斑驳,四周裂纹纵横,仿若曾遭猛兽肆虐。有些连接处已然松动,靠层层透明胶布勉强维系,稍一用力抬动,便似要散架。据刘代秀所言,这桌子早在她出生前就存在,是其他单位搬迁时遗弃之物,郑周娥怜惜其尚有可用之处,搬回给孩子们做书桌。这张桌子,陪着刘代秀走过青葱岁月,如今又陪着晗兮默默成长,见证了两代人的梦想与追求。
桌旁紧挨着一条矮脚凳,只剩三条腿,其中一腿被一叠画满漫画的纸张裹着。墙壁上,电线袒露在外,靠几颗显卡勉强固定,末端连着插板。卡住三根电线的线卡,随时可能让电线挣脱。插板旁的台灯,似一位半梦半醒的守夜人,发出的光忽明忽暗,纤细的灯身,顽强地支撑着硕大的灯罩。台灯旁,木匣闹钟的时针与分针,依旧金黄,在厚厚的灰尘下,不知疲倦地转动,记录着时光的流逝。闹钟旁边,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孔,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戳出来的 。
木桌右上方,挂着一幅以红为主体的画。画中,港风姑娘头戴缀有两串珠宝,手挽猫头鹰形状的风筝,帽子以孔雀羽毛精心编织,每根羽毛嵌着一颗大珍珠,旁侧两只飞鸟,身后各类动物相伴。姑娘眼中,光芒灼灼,直直凝视着眼前这张饱经岁月的长方形桌子。
四周墙壁,线条层层叠叠,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流淌出一种独特美感。凑近细瞧,偏门一侧,一位勇士的画跃然墙上,他身姿矫健,背后斜背着一把宝剑,剑身虽未着墨,却散发着凛冽寒光。沿床的那面墙壁,用细腻的铅笔线条勾勒出三个长发姑娘。其中有两位女子正窃窃私语。另一位女子编织着竹筐,她身披一袭纱衣,脸庞隐匿在朦胧之中,有几分神秘。
晗兮两岁多时,被一场车祸吓愣了,别的孩子早已牙牙学语,她却只会整日哼哼唧唧。刘代秀心急如焚,带着孩子从镇里的小诊所,到城里的大医院,每一个能寻医问药的地方,都看了遍,花光家中的积蓄,却没发现孩子身体有任何毛病。那段时间,晗兮行为举止透着古怪,她似乎对外界的互动毫无兴趣,从不主动对人展露微笑,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吃饭得大人时刻盯着时间喂,似乎根本不会意识到饿。她的眼睛,老是不自觉地斜向远方,目光中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邃,藏着只有她能看见的神秘召唤。只要她手中握住树枝或是石子,便会在地上、墙上到处涂乱画,那凌乱的线条,旁人根本无法解读其中含义。刘代秀请来一位在当地有名气的道士,让道士做法,请神降临庇佑孩子,赶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后来,当晗兮开始画画时,她的病情才逐渐好转。
看着女儿的一件件物品,刘代秀又将它们重新整理了一遍,抹去上面的灰尘,她闭上眼睛回想女儿的点点滴滴。晗兮从小对世界怀揣着无尽好奇,尤其对绘画痴迷不已。楼下那片平坦的泥土地,是她最早的艺术天地。她会连滚带爬地蜷缩在山桐子树旁,嘴里咿咿呀呀地与桐子叶轻声交谈,用手中的枝条在桐子叶上穿梭,穿出许多小孔,连起来汇成一幅画。
天气好时,斑驳树叶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光斑。晗兮总会早早跑到门口的那片旷地,俯身捡起一根细长树枝,蹲在泥地旁,开启她的创作之旅。她画自家那栋年岁已久的房子,烟囱里,炊烟缓缓升起,仿佛在诉说着家的温暖;画外婆养的老母鸡,身后簇拥着一群小鸡,它们正在草丛中觅食,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还画远处起伏的山峦,那是她眼中世界的边界,充满了神秘与诱惑。然而,夏日的天气变幻无常,常常,午后的暴雨会来得毫无预兆,疯狂砸在泥地上,即使晗兮为用枝条为它们搭建好房子,也阻挡不住那些画被暴雨冲刷得毫无痕迹。泥水裹挟着她的梦一同流淌消逝,每次目睹这一幕,晗兮的眼眶都会泛红。雨只要一停歇,晗兮便又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树枝,在渐渐风干的泥地上重新勾勒,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
晗兮常趴在泥土里专注画画,那儿土壤松软,更容易勾勒出形状。她的衣服总是沾满泥土,一旦被母亲或是外婆瞧见,眉头便会瞬间拧紧,随之而来,是一顿严厉的教训。但这丝毫没有阻挡晗兮对绘画的热爱,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那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随着暑气夕阳渐退,楼下的旷地便成邻里聚集地。大人们摇着蒲扇,谈天说地;小孩们则嬉笑玩耍。人群之中,晗兮总显得格格不入,她独爱蹲在角落,用手中的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在她眼中,看似随意的线条,会随着她的心意跳动,那是她与世界沟通的独特方式。每当完成一幅自认为满意的画作,她便会轻轻抿起嘴唇,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一些捣蛋的孩子,总做恶作剧,故意跑过来,用脚肆意践踏晗兮的画作,或是用树枝将那些线条划得凌乱不堪。起初,晗兮只是默默忍受,眼中噙着委屈,重新拿起树枝,试图将一片狼藉重新拯救。随后,晗兮不再一味忍耐。当那些调皮孩子再来破坏时,她会奋起反抗,与他们扭打成一团。可这些孩子狡猾,一看到形势不妙,便会抢先跑到大人面前告状。如此一来,晗兮便常常被当成那个惹祸的主,周围的大人看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异样与责备。但晗兮并不在乎,她依旧坚守着自己的绘画世界,不愿被外界的干扰所打败。
有些大人,会忍不住告诉刘代秀,你家孩子,就顾着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跟其他孩子亲近,以后学习恐怕也没什么天赋。刘代秀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她相信女儿的天赋与努力,不会被他人的言语所左右。与刘代秀的淡定不同,外婆郑周娥看着晗兮沉浸在画画中不理世事的模样,心中满是忧虑。在她看来,孩子将来得考清华,上北大,光宗耀祖。郑周娥看晗兮画画时,会折断晗兮手中的树枝,试图阻止她画画。晗兮并不理会,还是继续画。
刘代秀走出晗兮房间,来到客厅坐下,看着郑周娥种地的锄头,又想起了晗兮在河边的石板上画画。郑周娥每到河边耕种,总会领着六个孩子同行。一到河边都在尽情享受这户外的时光。唯有晗兮,一心寻觅光滑的石板。晗兮在潺潺溪水中,时而弯腰摸索,时而直起身来四处张望,从上游到下游,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河水浸湿她的裤脚,她哪顾得上可能招来外婆的责骂,一心只想找到心仪的石板。她瞪大双眼,目光定在河中央一块石板上。石板周围水深难测,可,这丝毫没有阻挡晗兮前进的脚步。她眼神中满是兴奋,匆忙寻找尖锐的石头,朝着石板径直奔去。
“有人落水了!”孩子们尖叫,郑周娥手中锄头应声落地,她跳入水中,将晗兮捞起往岸上走。晗兮在她怀里挣扎不停,险些再次滑落水中,被湍急河流冲走。郑周娥把晗兮安置在田埂上,嘱咐其他孩子照看,自己干活时还不忘频频回头。稍不留意,晗兮又不见了踪影。晗兮挽起裤脚,再次踏入水中。“又有人落水啦!”孩子们再次喊。郑周娥无奈,只得将晗兮送到石板上,晗兮立刻蹲下。她笔下,河边垂柳随风摇曳,细长柳枝轻触水面,漾起层层涟漪;水中小鱼自在游弋,五彩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迷人光芒;天空中,绚丽彩虹横跨两岸。石板上的画,比泥地上的更清晰持久,那是她对美好世界的描绘,也是她内心世界的展现。
自那以后,晗兮一有空就往河边跑,不断完善画作。但,风吹日晒渐渐侵蚀着石板画,线条模糊,色彩黯淡。刘代秀的目光从那把锄头转移到小黑板上,这块黑板将她带进了晗兮上学的那段时光。晗兮总是盯着教室里的黑板发呆,她看着同学们手中的画笔,很是羡慕,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买画纸和颜料,更何况母亲和外婆觉得画画不是一件正事,她们都指望自己考名牌大学。放学后,晗兮总是最后一个走,最晚一个回家,等同学们都陆续离开,她便会拿起粉笔,站在黑板前,深吸一口气,开始尽情挥洒。她画学校的操场,那是充满活力与欢笑的地方;画讲台上讲课的老师,拿着书本,给大家传授知识,充满了敬意;画一起学习的小伙伴,那是她成长路上的陪伴。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越听越入迷,仿佛那是最美妙的音乐。
值日生看见黑板上的画,会指责哪个倒霉蛋闲得没事做,会抹去了她的作品。看着干净的黑板,晗兮心中一阵失落,自己的心也被一并擦去。她想,只要放学后,她又能在黑板上画画,想到这里,心里多了一份欣慰。自此,值日生总会在每天早晨看到黑板上又增添了一幅画,从开始的指责慢慢到习以为常。
学校的黑板只能在放学后短暂使用,这远远满足不了晗兮对绘画的热情。于是,她开始打起自己卧房墙壁的主意,用母亲记账的红黑字笔,在自己睡的房间墙壁上画画。她画窗外飞过的小鸟,它们自由地在天空翱翔,翅膀划过蓝天白云;画田野里随风起伏的麦浪;画远方连绵的山峦。那张老旧的木桌,也成了她的画布,她在桌角画小小的花朵,希望它们能为这陈旧的桌子带来一丝生机。 就连作业本,晗兮也不放过。在作业本的空白处,她画上各种小人物和小动物,让枯燥的作业纸充满了趣味。
郑周娥看到墙壁、桌子和作业本上的画,将所有的笔、本子没收,一直唠叨晗兮,这孩子,就不能干点正事。晗兮根本听不进去,趁着做作业之余,还是偷偷画画,作业本、桌子上、墙壁上到处都留有晗兮的画作。
家庭条件有好转后,晗兮不满于黑白的画面。在课堂上,老师描述的世界,在她心中种下了色彩的种子。晗兮天生就有画画的本事,从来没跟老师学过,也没参加任何培训。一年级就迷上画画了,动漫、人物、动物、风景,啥都画。看见商店卖绘画本,就走不动。看见谁衣服颜色搭配得难看,就哭闹。一年级得了县里二等奖,三年级获得遵义市三等奖,出去逛街,只买绘画本和马克笔。
晗兮幼儿园中班就喜欢上画画和唱歌,天天画简笔画,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喊她吃饭都不应。要是谁把画弄坏了,她会大哭一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和谁说话。一年级画妈妈、外公外婆,跟照片似的,有时候都分不清是画还是真人。二年级就开始用铅笔构图,圆珠笔勾线,颜料上色。她会穿梭在山林间收集各种叶子,摘下芭蕉叶、枫叶、银杏叶,用一块平整的石头,在石板上反复研磨这些叶子,用渗透出的汁液晕染自己的画。
街坊邻居会说闲话,这女娃整天就知道画,以后能有啥出息,还不如多帮家里干点活,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同学们看她把作业本画得乱七八糟,会向老师打小报告。面对这些质疑,晗兮开始怀疑自己。她常常在夜里,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想着,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画画真的没有前途吗?那些刺耳的话语,让她原本坚定的信念,出现了一丝动摇。但每当她拿起“画笔”,无论是树枝、石头还是木炭,看到眼前浮现出的画面,那些质疑都烟消云散。
不久,晗兮班上调来一位新老师。在一次课堂上,朱老师发现了晗兮绘画的天赋,晗兮画作中情感质朴,视角独特,对色彩大胆运用,引起了朱老师的关注。朱老师总是利用课余时间,专门指导晗兮绘画技巧。她教晗兮如何更准确地构图,让画面更加和谐美观;如何运用线条表现物体的质感;如何通过色彩传达情感,让画作更具感染力。在朱老师的耐心指导下,晗兮绘画水平突飞猛进。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晗兮也并非一帆风顺。有一次,朱老师让晗兮尝试画一幅复杂的风景油画,晗兮满心期待地开始创作。可是,当她真正下笔时,却发现困难重重。颜料总是调配不出想要的颜色,构图也显得杂乱无章。晗兮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辜负了朱老师的期望,内心充满了挫败感。朱老师看出了她的沮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晗兮,每一幅伟大的作品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遇到困难很正常,我们一起解决。”在朱老师的鼓励下,晗兮重新振作起来,经过多次尝试和调整,终于完成了那幅画。看着自己的作品,晗兮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也更加坚定了在绘画道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课间,学校很热闹。操场上、台阶上、乒乓球案台上,到处是孩子。大家跳皮筋、捉迷藏、玩烟卡,笑声喊声连成一片。可晗兮压根不往窗外看,她的心早就飞到田野上去了。她眼前浮现的,是自己画里的场景:田埂上,猪摇头摆尾,鸡慢悠悠地踱步,狗伸着懒腰,鸭子在田里闲逛,还有个农夫正赶着牲口,嘴里吆喝着。她心里琢磨着下一笔该落在哪儿,怎么让画里的每棵树、每片叶子、每只小虫子都跟真的似的。她拿着笔,线条从高到低、从粗到细、从快到慢,画得有板有眼。一会儿眉头皱起来,一会儿又舒展开。
到了夜里,一盏枯瘦的台灯半死不活地亮着,光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使劲撑着比它身子还大的灯罩。外婆在一旁纳鞋底,外公躺在床上打呼噜。刘若晗兮坐在三条腿的矮脚凳上,小心翼翼地歪着身子,生怕把这条凳子再弄断一条腿。她趴在那张老木桌上,正设计试卷袋,凳子嘎吱一声,把外公吵醒了,外公猛地睁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外婆出于对晗兮学业的担忧,一开始并不支持她画画。她觉得,画画会分散晗兮的注意力,影响她的学习成绩,将来难以有一个好的前程。晗兮心里明白外婆的担忧,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在追求学业的同时,坚持自己的绘画梦想。她试图跟外婆沟通,却总是被外婆打断,外婆总是说:“等你考上好大学,想怎么画都行。”晗兮感到很委屈,她觉得自己的梦想不被理解,不被尊重。
晗兮每天都在努力学习,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认真完成作业,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几名。等到完成学习任务,她便拿起画笔,投入绘画中。周末,其他孩子都出去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桌前,拿起画笔,开始她的创作。
当第四届“天宫画展”的消息吹进晗兮的耳朵里,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她决定创作一幅名为《舞动中国》的画参加竞赛。一开始想以天空为主题,画夜晚,准备用蓝色系为主调。朱老师说加点科技感,还找了好多画给她看。后来她看到陕西的腰鼓,就从自己最喜欢的大鼓入手,在边上画腰鼓,中间画大鼓。鼓手们身着华丽的传统服饰,手持鼓槌,眼神坚定而炽热,奋力击打面前的巨鼓。每一次鼓槌落下,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晗兮吃席的时候看过别人结婚吹喇叭,就把这些也画进去了,衣服、头巾都是照着陕西安塞腰鼓的样子画的。她又继续想,鼓的中间画些什么好呢?她想过梅花、兰花、月季,又想着庭院里,外婆种的牡丹年年盛开,就画牡丹吧,图个繁荣景象。巨鼓的后面,是正安安场古镇,青石泥板路,棉石砖瓦,斑驳墙壁,斗拱楼阁。画的主题背景,以正安野木瓜装饰。刘带秀说她只领着晗兮去过安场老街一次,在王家山看过野木瓜结果,就是这一次晗兮便把安场古镇的样子画了出来。
在创作过程中,朱老师给予了晗兮悉心的指导和帮助。朱老师引导她如何突出鼓手们的力量感和节奏感,让他们在画面中舞动起来;教她如何运用色彩的对比与协调,让画面更加鲜艳夺目;指点她如何用细腻的线条表现出物体的质感和轮廓。
晗兮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创作这幅画。在学校,她利用课间和休息时间,在小小的课桌上,一笔一画勾勒着心中画面。回到家中,她又坐在那张破旧的木桌前,继续创作。鼓画完了,她又画天空。她用蓝色彩铅,一层一层涂抹,试图描绘出天空的深邃与广阔。她以红色为大背景,在画面中添加了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元素。她还仔细描绘安场古镇老房子每一块砖瓦,每一条纹理。她用圆珠笔黑灰勾线条,让画面轮廓更加清晰;再用彩铅上色,为画面赋予了生命与色彩。鼓是画好了,那画的主体以什么为背景呢?她尝试勾勒椒麻鸡、豆腐干、油茶,但是很不协调。正在她感到难以下笔时,她想起了野木瓜酸甜的味道,她让笔下的野木瓜飞出山野。
经过几个星期的不懈努力和反复修改,晗兮终于完成了这幅作品。在全国近 2 万幅报名作品中,《舞动中国》脱颖而出,成为 75 幅展览作品之一,飞向了太空。
这个消息传来,整个家都沸腾了。刘代秀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她为女儿感到无比骄傲。外婆郑周娥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开始意识到,也许画画并非是耽误晗兮前程的事。晗兮自己更是兴奋得睡不着觉,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绘画梦想的道路似乎变得更加光明。
然而,新的波折也随之而来。学校里,一些同学开始嫉妒晗兮的成绩,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说她不过是运气好,才被选中。晗兮听到这些传言后,心里很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总是被人忽视,被人误解。有一次,在学校的走廊上,晗兮听到几个同学在小声议论:“就她能画得多好啊,肯定是走了什么后门。”晗兮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冲过去,大声说:“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为了这幅画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些同学被晗兮的反应吓了一跳,灰溜溜地走了。但这件事还是在晗兮心里留下了阴影,她开始变得有些敏感,甚至对自己的绘画天赋再次产生了怀疑。
回到家后,晗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刘代秀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敲开了她的房门。晗兮扑进母亲的怀里,刘代秀心疼地抱着女儿,安慰她说:“宝贝,别在意别人的话,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为这幅画付出的努力,妈妈都看在眼里,你是最棒的。”在母亲的安慰下,晗兮的心情渐渐平复。
在学校,晗兮不仅绘画出众,学习成绩也十分优异。语文和英语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数学成绩也毫不逊色,一直在前五名,她还是少先队大队长。
然而,晗兮也有烦恼和小脾气。她不喜欢被老师和家长过多约束。数学老师不支持她画画,不允许她带画笔去教室,这让她有些反感。她觉得,画画是她表达内心世界的方式,不应该被限制。有一次,数学老师发现晗兮在数学课上偷偷画画,当场没收了她的画笔,并严厉批评了她。晗兮心里又气又委屈,她觉得数学老师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能在保证学习的前提下,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与同学相处,她也会遇到一些小矛盾。比如考试时,有的同学想抄她的卷子,她坚决不给,会被同学议论。晗兮从不放在心上,她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个性。晗兮喜欢参加各种活动,在演讲比赛中,她总是能自信站在舞台上,用清晰的语言和饱满的情感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她阳光、开朗,大家都喜欢和她一起玩耍。但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角落,藏着对父亲的思念和对完整家庭的渴望。
她认为那些玩游戏,不珍惜生命的孩子太傻,就是心里压力大,又没人开导,还觉得那些孩子被父母惯坏了,太矫情。她更喜欢给女孩搭配衣服,或者在画画中寻找乐趣。她要是被刘代秀收拾了,就找同学吐槽。刘代秀对她严厉,不让她跟贪玩的孩子玩,她觉得刘代秀烦,不理解她。考差了,外婆就唠叨个不停,她会将两只耳朵晒满纸。
晗兮考好成绩,全家人都会给奖励,考第一名就给六元,第二名给五元,第三名给三元,外公、外婆、妈妈都会给。考到九十分以上,就会兑现奖励,她就用这些钱补贴家里,给奶奶买鞋、买床、电视柜,交奥数班的钱。二爹在外面打工,她得奖的钱,二爹都退回来,她还说:“二爹,你打工辛苦,我不要这钱,心意到了就行。”
晗兮总说:“刘代秀说的话一半有用,一半没用。”
晗兮是用嘴巴“打架”,从不动手打人,能把人堵得有上句没下句。吹管乐的时候有人插队,扰乱队里秩序,她说插队的人“嘴巴吃包谷种子呀!”。插队的同学说不过晗兮,回去告家长,晗兮还被老师叫去问话。班里的男生都不敢惹她,吵不过她。有人想打她,她就赶紧躲开,事后再算账。
在外人面前晗兮从不提及父亲,当别人询问她的父亲去哪了,她就说:“人都死了,提他干啥。”
在晗兮的眼中,刘代秀是一个让她敬畏又心疼的人。刘代秀是一个事业女强人,为了这个家,每天在工地辛苦奔波。
“刘代秀是个女强人,能干是能干,就是凶了点。”晗兮总是这样描述刘代秀。晗兮觉得画画并不辛苦,画不好就撕掉重画,还挺享受这个过程。做作业她也不觉得累,就是背书让她头疼,死记硬背,背不下来还得被刘代秀收拾。
对于刘代秀今后的婚姻生活,晗兮说:“她表示尊重母亲的意愿,随缘、随命!”“要是重新找个人成家,带她们姐妹去别的家庭生活,只要不虐待她们就行!”晗兮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刘代秀还想着晗兮说的话发呆,郑周娥叫醒刘代秀,别想了,赶快找孩子。
刘代秀发疯般找寻晗兮,可寻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问遍了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未见晗兮的踪影,消失的锅盖锅盖也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