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

红尘行:当时明月

扬州三月。

本该是烟花如故的季节,不知为何,今天飘起了绵绵细雨。

“我和非烟便要成亲了。你没能来,”我站在碑前,撑着那把名为念师恩的黄花木伞,“那是你等了很久的日子吧。说起来,好像有那么点遗憾。”

“说来也怪,我觉得今天会站在这里,本应与你有许多话讲。”我听着船坞传来的悠扬笛声,渡口边停驻的花船上长袖舞娘嘤咛软语的歌谣,也似多年之前曾得以与她相遇的场景,与多年之后第一次在她祭日来到她墓前的时分。

却又无话好讲。

“十年了。好像这么多年也只有我来看过你。也是,你死了,本就不是世人称道的事情。也便只剩下我了,能知道你死的时候有多解脱。”我洒掉了手中非烟让我带来的酒,想了想又突然笑出声。“这么多年,我竟还不如我的徒弟更知道你几分,连她都知道你喜欢的酒种。那你对她一定很满意吧?”

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没什么好说时候,我还是说出口了这句准备了很久的话。

“.…..我就要离开扬州了。不再回来了。”

扬州的码头,通向很多很多的地方。藏剑山庄,寇岛,丐帮,千岛湖……还有七秀坊。

成了七秀坊为数不多的男弟子那天,已是二十年前。决心离开师门不服归去的那天距离今日,也已经是十年。人生就好如时间与我开的一个玩笑,南柯一梦似的——那个名为萧朔雪的江南姑娘是如何将我带进了七秀坊的大门,好似前传难以再提,又如后话不堪多续。

“那我便走了。”

与她告别,大概也是与自己确认。

我想了想,收起伞,把它端正地摆好在她的脚边。

“回见。”

我叫叶轻言。生逢战乱,现居扬州。

借着几分三脚猫的功夫,我在扬州城的小混混里也算站稳了脚跟。纵使战火纷飞缭乱,烟柳之地的扬州仍不减她的风姿绰约和妩媚多情。

就像现在,自我经过总是顺手牵走几个包子当一天的饭食的街摊时,我听旁边的打杂胖子说起今日七秀坊来扬州表演歌舞的水龙船,申时便是秀姑娘们的剑舞开幕。这种场合我可是盼望久了,等的就是那些出售阔绰又喝上几盅就不省人事的富家子弟,顺上几包银袋我就能快活上两个月余了。

我跟着人潮上了船,远远地站在船沿,从客桌的盘子上抓了两把瓜子。一个个粉衣长袖的姑娘自阁楼上探出头来,欲拒还迎似的几个回合后一甩水袖纵跃而下,手中剑刃凌厉锋芒。我不关心她们的神色是不忿还是无奈,只盯着那个锦衣玉带又样貌俊美的高马尾公子——女扮男装,一眼便知,这种不知哪个府第里出的傻姑娘我一盯一个准。

“啧啧啧,看这姑娘们,不愧是七秀坊出来的……”

我没兴趣听他们的无趣甚至下作的话,瞥眼看了看摇曳光斑的江面。突然身边静了下来,我再抬眼,已是领舞的姑娘出来了。

身着轻罗,黑发高挽,镂金的屏扇别在发髻上。一手执扇,一手握伞。与其他七秀姑娘粉衣持剑不同,她一袭惊艳的大红好似鲜血染出的曼珠沙华,花枝摇摆,妖娆盛开。

没有剑的美人,更是惹人爱怜。

一舞罢了,那些姑娘们都已回了阁楼上,只有领舞的美人留下来敬了几桌酒。我的目标已经堪堪醉倒,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已是在说些天花乱坠的胡话。我向他的方向缓慢移动,在稍显拥挤的人群里尽力不那么显眼。

就在我已站在那公子身侧手臂已伸出一半时,一个轻柔却令人倍感不详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小兄弟。”

红衣的美人冲我微微一笑,半蹲了身子,白皙的手摸上了我的左脸颊——肤若凝脂,从声音到抚摸,都好似春风化雨。

她温柔的笑语像琼枝玉露味道迷惑下掩盖的砒霜。压低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唇语,我听清她在说,“这个人是我的老交情了,给我个面子如何?”

被她有些出格的举动吸引来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也深知自己做不得什么了,真是见鬼——鬼迷心窍,我点了点头,没有避开她继续轻轻在我皮肤上摩擦的手。

红衣美人起了身,瞬间手中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串金铃铛。

“喂,那是我的……!”

我慌了神,该死,这是惹上不该碰的人物了。

她眯了眯眼认出了上面刻的字:“叶?轻言?”又左看右看一番后,她又说,“藏剑山庄啊。为何会来此呢?”

我冷汗直下,嘴上仍旧硬气:“与你何干?快还我!”我伸手去够她刻意举高的手臂,无奈她动作太快,一下子便将手收到了身后。一来一往间,她的脸上仍旧挂着轻松的笑容,我便只得服了软:“我父母战乱去世了,我就一个人来了这里。够了没有?”

“哎呀,怎么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哭就哭了的呀?”她作势要伸手擦掉我并不存在的眼泪,啼啼的笑声明是调笑却让我的耳朵不争气地发热起来。“好好好,还你就是了,好不好?不过嘛……”

“当我小徒弟吧?”

我猛地抬头,她美得惊心动魄的那张脸在逆光下更加蛊惑人心。

“开什么玩笑。”我赶快又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她,“说什么师徒,突然就,我连你名字都不……”

“萧朔雪。”

她将那串金铃铛又挂在我的腰间。

“我叫萧朔雪,来自扬州七秀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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