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天,我还在上初一。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练习骑自行车。
我个子矮,所以同学们小学四五年级已经在操场骑车转圈了,我还只能远远地看着。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哥哥给我买了一辆女式的自行车,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是有点高。
春天的风很和煦,但太阳在头顶很火辣。家门口有一条土路,有一个缓和的坡度。我盯着前方,用左脚踩踏板,车子跑起来的时候迅速把屁股放到座位上,右脚赶紧上去蹬两下,然后又捏住刹车,在车子失去平衡之前快速跳下来。
因为腿短,坐在自行车上脚落不了地,我就这样一会儿跳上去,一会儿跳下来。自行车跑起来的时候感到风清凉地在耳边呼呼而过,有一种飞翔的快乐,脸晒得通红却不觉得累。那时候土路前方的风景也很好,是一片绿色的田野,很开阔。
正在大汗淋漓地再一次往坡上推车时,正读高三的姐姐突然跑过来。
“行了,赶紧回去吧,看你脸红的”,她脸上竟有一点慌张。我有点迷惑地看着她。家里人管我一般是我看书时间太久,或者姿势不正确。爸爸有时候见我勾着头看书会突然走过来在我脑门上猛拍一巴掌:“想瞎吗?” 至于运动,家人巴不得瘦弱的我多锻炼。
姐姐是我们当地有名的美少女,也是家里最叛逆的一个。排行老二,个性激烈,胆子大。交朋友,谈恋爱,就是不好好读书。初中时跟另外四个著名美少女组了个小群体,被称作“五朵金花”,名噪一时。高一就有男同学为她割腕,被校长在全校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
对我她历来一副嫌弃的脸色,从来懒得理我。我学习好,听话,胆小怕事,深得父母的宠爱,在她眼里就是马屁精、生活低能儿一类的形象。虽然我也长大了,但我俩在一起要么没话说,要么就是吵架。
所以她的关心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迷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紧张啥。
“你的病不能激烈运动,万一发作怎么办?以后也别这样了”,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原来如此。我刚刚快乐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心里沉甸甸地推着车跟她回了家。我都忘了我是个病人了。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半年前小学毕业体检,除了身高被同学嘲笑,其他都还好。但轮到听心脏的时候,医生反复在我身上听了很久。
“有杂音,还比较明显。回去让父母带你去检查一下。”医生的脸色有点严肃。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回家随意跟妈妈说起,她就在暑假去地区市进修时顺便带我到市级医院做了个检查。
结果出来了,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解释说,心房之间的隔膜先天闭合不全,静脉血和动脉血没有充分分离。剧烈运动是不行的,可能会猝死;以后生孩子也是危险的,可能没命。即使无病无灾,高考也是不能参加不能录取的。
唯一的办法是动手术。那是90年代,还没有导管微创技术,必须开胸。
我从小的体弱多病,老不长个现在都找到了原因。可惜太晚了。
父母为了筹足给我上省城做手术的钱,决定等初一的暑假再去。于是整个初一我逃避想这个事,装作跟其他同学一样,甚至班主任提醒我可以不上体育课,我也坚持要跟同学一样。逃避到最后自己都忘了。
那天下午姐姐的担忧,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对我流露出温柔和关切的一面。我一直记得,当时如受重击的敲醒。
后来我确实上省城做了大手术,也活过来了。多年以后研究占星,发现那一年我的太阳弧行运盘上有一个冥王合上升。整个人彻底地重生、更新,无论从身体还是心理,的确就是在那一年。
现在父母都已故去了,姐姐就是我最亲近的家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