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 拉 是 只 熊

考拉不是一只树袋熊,他是我的男朋友,但他像树袋熊一样,嗜睡而可爱。

我们很年轻,我们也没有很多钱。住在简陋的地下室,房租每月五百,水电费五十。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和厨房。电视柜上是老旧的电视机,几把木椅,一张正方形的小餐桌。但我最喜欢的,是靠窗的那张书桌,虽然是地下室,阳光很难洒进房间,但夏天清晨开窗的时候,我就趴在书桌上,吃饼干牛奶,写字读书。

考拉,跟几个伙伴在小镇开了一个小餐厅。他是厨师,也是老板,忙的时候,就有人专门负责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有人专门负责接待客人,结账算钱,有人专门负责点菜传菜单上菜。考拉呢,就是那个在厨房里,收单炒菜的人。等到快打烊的时候,大家就会合坐在一块儿,炒几个简单的小菜,兴致高涨时也会喝几盅小酒,忙活完了就各自回家。就算是一个简易的小餐厅,其实也是一个需要程序,需要合作精神的小团队。但我对考拉的工作一点不感兴趣,即使餐厅的生意一直很好。我不过问,也不反感。有时候,考拉会好奇的问为什么。我老实的告诉他,我不喜欢厨师,我不喜欢一身油烟味的男人。考拉听了只是摸摸我的头,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只有我心里知道,我爱考拉。但我不愿告诉他。人总是欲望无穷的,我怕他再问我为什么爱他我会答不上来。

爱就是是爱,爱就是和某个人偶然遇见,有了在一起的契机,然后发自内心的把自己最好最坏的东西毫不避讳的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来但对方不会介意你是丑还是美。比如,我不漂亮这个事实在很多人评价里已经证实过了,我的脸颧骨很高,两颊和鼻子上都长了清晰可见的雀斑,偏胖,头发卷曲。但考拉一直说我是个漂亮的姑娘,带我买花色的裙子,叫我撑阳伞,买各种颜色的漂亮鞋子。他所做的这些,让我相信在考拉心里我是个漂亮的姑娘,而渐渐忽略别人的眼光。又比如,考拉很像树袋熊这个事实也已经是被我证实过了。在餐厅工作的时候,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力异常充沛,做事干净利落,为人幽默开朗。而回家或者休假时候的考拉,几乎活的就像空气般轻巧而舒适。他可以忍受不会做饭的我天天煮面条而不愿下厨,最大的爱好便是睡觉,好似地球发生什么这几天都跟他无关。我对考拉的情况很能理解。越是外表显现强大的人,内心越是脆弱而想要安静。

有时候看着熟睡的考拉,心里也有一股莫名的心疼和歉意。但我始终不会做饭,始终不会料理家务。又或许是刻意的排斥,总觉得一碗面条的果腹便是我柴米油盐生活的所有耐心。相反,我喜欢花更多时间在那些离开物质的抽象浪漫上,例如即使我不漂亮,但我还是喜欢和爱的人在人群里,挽着手,游荡;还是喜欢买很多杂志,晚上睡觉前看杂志,考拉睡在旁边有轻微的鼾声;还是喜欢有时候出差没回家,考拉发来短信,你不回家房间很空落了。我明白,我少了成熟女人实质性的贴心宽容和给与却像个小女孩贪婪的索取着考拉对我的好。那一年,我22岁了,不会缝纽扣,不会做饭,水槽堵塞不会疏通,脾气暴躁,但考拉说我,心地善良。我总结出了,一个女人,她有一百个不好,但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那一百个不好也会换成一百个好,换言之,一个女人,她有一百个好,但找到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那一百个好也是会换成零的。考拉爱我,即使我不是个好女人。

春天来了,考拉把餐厅租给了伙伴去经营。没有和我商量,回家便拉我出门,说要去旅行。我们去了离我们小镇很远的一个城市,先坐飞机,再坐小船。这是个靠海不大的城市,说不上繁华。但安静而舒适。马路两旁都栽着高大的香樟树,花坛里是大片大片红彤彤的开在春天里的茶花,花瓣被微风轻轻吹下的时候,就像旋转起舞的少女裙摆。那里的人,步伐轻快而闲暇,没有高楼大厦,却能在街头巷尾听见做生意的小贩吆喝着,老头儿在自家院子养花弄草。我们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农家里,房顶是黑瓦,墙壁是红墙,围墙后面是大片大片的苍天大树,下完雨的时候,空气里总能混着好闻的泥土味儿,屋檐滴答滴答的掉下水滴,汇入小沟流向坡下的农田。主人这时候最喜欢把鸟笼挂在屋檐下,两只鸟,一只会说话,一只会唱歌。那段时间,我正在修改寄给出版社被打回来的样稿。这次旅行,给了我修改样稿很大的启发。大概考拉也是希望带我多走走,多给我些灵感。回去后,寄去的样稿就顺利通过了。回家的路上,我问考拉,这样的城市你喜欢吗?他拉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抚摸我的头发微笑着说,希望老了的时候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栖息便好。我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他。考拉绝对不只是一个厨师,他是一个脑袋里有无穷想法古灵精怪诗意而文雅的诗人。

但我没有料想到,这是我和考拉这辈子最后一次旅行,也是唯一一次。生活有时候很像手里写的书,你看着平实而貌似稳定的生活,实则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就像一本书的章节,每个章节情节的跳跃,把人和物已割裂的物是人非了。后来,我也大概忘了考拉和我在一起生活过,忘记他抚摸我头发轻声唤我的声音,忘记我们一起去旅行过,忘记考拉很像树袋熊,忘记我22岁,开始慵懒的陪在考拉的身边,25岁,慵懒的煮着面条,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发呆:新闻里报道由于金价暴涨,又掀起了一场淘金热,几条淘金船在河上漂着,淘金者说,投资一条淘金船二十多万元,运气好一个月就能收回,剩下的收入就几乎全部都是利润了。于是,记起考拉走的时候说过,有一种事业,是去寻找生命里最有价值的归宿。面条煮得过了头,大概胡椒粉也放了很多,吃面条的时候,眼泪便大颗大颗的往里掉。

考拉是只熊,熊是看起来笨重但灵敏聪慧的动物。他们表面看起来憨态可掬,但现实让他们必须生存起来,必须勇猛而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憨态。在他冬眠后,我和他便不再有交集了。我只是依稀记得,考拉,我爱你。

我很不擅长讲故事,搜刮出五年前写的一个小故事。里面有我的影子,有我喜欢的生活方式,还有我当时看待爱情的模样。

现在拿出来给朋友看,大家看完后都会疑惑的问我,考拉哪去啦?考拉为什么要离开?我说,爱情是不讲理的,我也写不清楚,只可意会吧。会留下的人终究不走失,要远行的人谁都只能算过客。

恰好又看了一遍《后会无期》,其实我蛮喜欢小众调调的电影。会有人看着觉得缺失了剧情,也想要一个结果。我却觉得这样最好,那空白的地方都让你们自己去揣测,而我写的时候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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