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借三个青年的际遇叩问人生的意义。导演李沧东采用近乎玄幻的隐喻和扑朔迷离的线索展开情节和冲突,营造充满悬念、压抑的故事氛围。
底层失业青年钟秀(刘亚仁饰)遇到了如尘埃般卑微、缺爱的北漂式儿时玩伴海美(全钟淑饰),他们走在了一起。海美去非洲旅行时遇到了富二代Ben(史蒂文·元饰)。海美选择了Ben,最后发现:Ben,一个类似于韩国少年版比尔盖茨式的人物,竟是个只剩下钱的虚空者,他把这些年轻的女人当作他虚空人生中的一种刺激。海美消失了……钟秀杀死了Ben。
角色钟秀:
一个社会底层人物,住在满是泥泞和牛粪,类似工棚的乡下,家里杂乱不堪。他有一个愤怒调节障碍的父亲,正因为一次狂躁的行为被起诉。他的母亲因此离开了他们。当被问及他的工作时,他说写点东西,但不知道写些什么。他拥有作家的梦想,但身体却拘囿于各种体力活。
电影中,赋予钟秀的镜头,不是负重特别大的包裹,就是在不断地奔跑,要么就是在自我安慰。这些画面都让我们感知到作为一个社会底层人物—钟秀生活的艰辛、压抑和痛苦,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求就是为了满足底层需求:包括生理的,基本的物质生活等。但是都没有找到。
直到他遇见了他小时候的玩伴:海美。那是一道光亮,之于钟秀而言,一道难能可贵的光亮,就像海美租住的房子中每天仅靠建筑物反射照进来的一次光亮。
当他在机场第一次遇到走向海美,并且和海美谈笑风生的富二代Ben的时候,导演完美地利用空间人物走位、语言、表情等,让钟秀扎扎实实地体会到那束光亮的熄灭。海美选择了Ben。
至于原因似乎无需一一列举:他开着破烂的小卡车、Ben开着保时捷;他的家里黑暗、杂乱、逼仄,Ben坐拥豪宅,豪华、宽敞、明亮;他需要为生活咬牙吞咽,Ben可以游手好闲;他压抑木讷,Ben温文尔雅,极尽绅士做派。
当海美立于小卡车和保时捷之间时,钟秀把海美的行李箱从自己的小卡车上取下,放到保时捷的后备箱。眼睁睁的看着海美上了Ben的车,擦肩而过。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现实的对比和反差,让他活在怀疑中,他怀疑过海美的猫是不是真实存在,他怀疑海美口中的那口井是否真实存在,他或许还怀疑曾经的肌肤相亲是否只是一场幻觉……但他只是怀疑,无力质疑,也无从改变。
Ben几次问钟秀在写什么内容?他说他也不知道写什么,生活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谜团。这个谜团或许就是他内心对于残酷现状歇斯底里的呼喊,但这个世界并未因此给出答案。
钟秀的家是他不想直面的阴暗。所有关于他家的镜头都给予阴暗混乱的色调,唯一的一次色彩就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母亲离家出走之后,他父亲让他把他母亲所有的衣服都焚烧掉。那是他过往人生出现的色彩。当BEN和他说有烧塑料大棚的癖好之后,钟秀作了个梦,梦到一个塑料大棚在眼前熊熊燃烧,他的内心也渴望这样的热烈和色彩,只是不知道以怎样的形式去呈现和获得。
角色海美:
同样是一个社会底层人物。从小因为长得丑曾被钟秀嫌弃。长大后,在一个商场门口做类似迎宾小姐的工作。租住在只够放下一张床,终日不见阳光的杂乱房间。去整了容。但欠了很多卡债。她的母亲和她的姐姐都没有接纳她,表态说没有还清卡债之前,不许踏入家门。
海美是一个缺爱的人。因为缺爱,缺失了所有的自尊。包括对自己的身体。从第一次她和钟秀的亲密接触中,她淡然的表情,以及她从容地从床底下摸出避孕套的镜头,可以看出这样的行为或许对她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海美在非洲学了一种逼近灵魂祭的舞蹈:剧中称它为little hunger 和great hunger,小饥饿的隐喻是基于生理物质等的渴求;大饥饿就是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渴求。如果说对于钟秀来说是一种小饥饿,那么对于海美来说,它就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大饥饿。
为了填补这份深不见底的空洞,海美把积攒的钱留给自己,学习手语,甚至去非洲学习舞蹈,这近乎是脱离现实的幻想。而现实中的她,就像一个塑料大棚,卑微到忘了自己存在的可能价值,以至于她把任何一种遇见,都看作是一种随机。她想要找寻,却又害怕找寻,害怕失去。影片一开头,海美和钟秀讲到关于橘子的哑剧,她说:只要不想没有橘子就行了。哑剧中的橘子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的,没有的东西就不怕失去。拥有过的东西再失去,对于海美来说,是一种不能承受之痛。
海美从非洲回来后,有个流着泪诉说的镜头,她说:去沙漠的路上,有一个叫SUNSET TOUR 的路线,说是看沙漠落日的地方,所以她去了,但发现那就是个像停车场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堆满了观光客丢下的垃圾。其他人都有伴。只有她没有……
有一个镜头很唯美:在钟秀的房子前,钟秀、海美、ben在夕阳的余晖中坐在躺椅上,海美站起来脱掉上衣,面对晚风、夕阳、广袤的时空,用赤裸的身姿跳了一支自由飞翔的独舞,美出了天际。
当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融入到夕阳中、融入到晚风中,融入到时空中,她会感受到什么呢?或许是一种久违的真实吧,她活在虚幻和逃避中已太久太久。在钟秀这里,她找到了久违的真实。她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但面对如此美好的朝霞,她说她就像看到了一种世界的尽头,她也好想像晚霞一样消失掉,死太可怕,如果能像最初就不存在那样消失掉才好。这一段直白我们可以理解为:从小到大,美好的东西:亲情、感情…都一件件离她而去后,她不敢遇见,更不敢抓取,宁愿没有出现过,她的舞蹈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鸟在死亡中挣扎。
钟秀的卑微感让他在海美和Ben离去时,和海美说:你怎么能如此轻易在陌生人前脱掉衣服,你真不要脸。或许这一句又让海美重回幻觉,她的人生只剩下绝望。她最后的消失,与其说是Ben杀死了她,不如说是这种绝望杀死了她。
角色Ben:
是一个富二代,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做着健身、阅读、聚会等日常。他在钟秀家和钟秀说他有燃烧塑料大棚的癖好,每两个月要烧毁一个,说到理由,大意是说塑料大棚就像垃圾,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钟秀反问说,有没有价值是哥你说了算的吗?他有一段经典的回复:我不做什么判断,只是接受而已。接受它们在等待着被烧这个事实,就像雨一样。下雨了,江水溢满了,起了洪水,人们被冲走了。雨做了什么判断吗?那没什么对错,只是自然的道德。所谓自然的道德,类似于同时存在。我既在这里,又在那里,我既在坡州,又在盘浦,既在首尔,又在非洲,类似那种均衡……或许在他的眼里,富人相对于穷人犹如自然道德,神一般的存在。
他所谓的均衡就是摇摆在正常生活和变态行为之间。物质世界满足后的BEN被虚妄感掩埋,以至于需要定期寻找变态的刺激:两个月就要烧一次塑料大棚,他说当他看着那些燃烧的塑料棚,会感到喜悦,从骨骼深处想起的贝斯。
生活中唾手可得的物质享受、生理需求、香车美人。都不能引起他任何兴趣。在电影中有两个画面:热恋期的BEN在聚会上看着兴致勃勃分享的海美以及海美之后的新女友,BEN都是一脸无趣,哈欠连天。
ben说喜欢做菜,是因为可以自由地做他喜欢的东西,然后吃掉它,就像人类向神明供奉祭品一样。这些年轻的女人也是他人生意义的一道祭品,供奉完之后,就会被毁掉。他把人的生命当作一个塑料棚、当作一顿午餐。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存在,都是为了等待献祭。他把这当作一种自然的道德。
隐喻、线索和悬疑:
电影中有很多的线索:比方说贯穿整个电影的猫,钟秀和海美因为猫而走近,因为猫的失踪而怀疑,最后也因为辨认出Ben家中的猫就是海美的猫而认定了海美被Ben杀害的可能。但这只猫却总是不露面,让我们不禁猜想,或许这只猫也是钟秀笔下的虚幻。
那箱钟秀父亲留下的刀具,是他父亲的人生,或许也是钟秀的人生。
海美说小时候7岁的时候掉进去的那口井,到底有没有存在过?追问的意义又在何方?
Ben家里卫生间旁边出现的一幅巨大的骷髅画,抽屉里女士的贴身物件,是否就在暗示这一场无声的阴谋。
一直给钟秀打电话却不出声的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电话中出现的一些诡秘的声音:高跟鞋快速跑过的声音,拉链的声音。似乎是在为钟秀提供创作灵感,难道说,这是权势阶层对弱势群体的一种蔑视或者是一种嘲讽?又或许是权势阶层在虚空中抓住的一根稻草,除了虚空还有什么呢?仅剩灰烬。
最后一个镜头,Ben赴钟秀之约,钟秀杀死了Ben。在逻辑的处理上有仓促、粗陋之感,不像出自李沧东之手,可能是导演故意为了。在这个画面之前,铺垫的一个画面是钟秀坐在电脑前打字的画面,键盘的敲击声声声入耳。这可能是钟秀在自己的作品中发泄内心愤怒的假想情节。愤怒于阶层的差异;愤怒于被轻易夺走生命唯一一缕阳光;愤怒于得到了还不珍惜,被视如草芥的杀害;愤怒于在现实的无力改变。
他杀死了Ben,把他塞进车内,颤抖着脱下自己所有的衣裤,点燃了他人生最大的火焰。一团大大的火焰,透过卡车后视窗,热烈地燃烧,车窗外是凄冷的惨白的雪花。这是冰与火的拷问吗?
当直面现实时,世界就是一组一组的对比和矛盾。真实地不容置疑。
又或许是Ben早就选择最终燃烧自己。他一次次地透露给钟秀相关信息。比如说:留在卫生间抽屉里的女人的贴身饰物;比如说他亲口告诉钟秀他有焚烧塑料大棚的癖好;比如说他告诉钟秀:他过去是为了踩点;他已经烧掉了,并且这次烧掉的是他离他最近的一个大棚……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就是这个虚空的富二代留给自己最后的归宿:他设计把自己留在钟秀的作品中,燃烧和幻灭就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