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这样渲哗。
越窗而过的风才掀开了一角细格帘子,清晨就挤进来,欢欢喜喜的,和着满满当当的乡音,散落一屋的清新和明亮。昨夜曾比肩而睡的母亲早已起身,理好了的被褥,堆叠出洁净和温馨。褥子是用母亲的家棉新絮的,透出一股棉花、棉桃的清新气,那种味道,越闻却越像是会变得久远的,久远到可以泛出农家有女初长成的青涩。嗳,这旧闺室,长新愁。
细整红妆。丝丝不苟。
理云鬓 ,贴花黄。步绽莲花,细香盈袖。这是女儿最美最痛的一天。宛如新生,从此命运裂帛成不相干但却又藕断丝连的两段。前一段,闺阁小女子,是父母撑上珠,是玉帛,是织绵,矜持华贵。后一段,为人妻为人媳,是父母席上客,是家常素布,经经纬纬的充实出过日子的劲道。
铅华淡淡妆成,宝髻轻轻挽就。
女儿都是在这一天被嫁接的,笑颜如花的背面有一种撕裂的痛,因是被太多喜悦掩盖过的,所以那种痛是种闷钝的痛,一下一下的敲在心上,却是不敢太张扬。
女儿的这一日也是迷茫的,是忐忑的,是轻飘飘的,仿如再也回不到那个原先温暖厚实的大地了。此后完全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习惯这里的风俗,接纳这里的饮食,适应这里的气候,要喊曾经陌生的人叫爹娘,之后,尽心侍奉。要在没有根的异乡安一个自己的家,要稳妥,要殷实,之后,开枝散叶。
这一日,女儿是放飞了的风筝。一路的跋涉,一路的穿越,一路见风就长,见雨就长,疯长疯长之后的女儿,有黎黑的发,有明净的额,有豁亮的眸。能稳稳当当的撑起一片天空,拴牢一个家。于是,异乡是故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红烛高照,挑看酡红了脸的女儿,细展鸳鸯锦。
微醺。
2.
十里红妆。
终将开枝散叶。父母亲的额头才舒展得如同午后的晴空,脸上那些厚实的笑容像是地里一朵接着一朵开裂的棉花,纯净的,喜悦的,丰盈的,看在眼里,有说不出的熨贴。我们,这一茬一茬的小儿女,就像他们地里一畦一畦的小禾苗,精心侍弄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便是他们生命的圆满。他们眼里,那往往里多少的苦和痛,都是没有白费的,那些小儿女们曾经的劳心劳力,到如今,却自是可以一笔勾消了的。父母之心,日月可鉴。
午后,暖意融融。便挽了母亲一同看屋前的栀子及桂。母亲眼里,这些植物亦是她一株一株的女儿,少时,家里并不曾有栀子,每到开花季节,我总是羡慕家里植有栀子的孩子,而孩子们都是如此,越是别人羡慕的东西,他们就越是显得吝啬,不肯给人哪怕是一瓣。于是,眼红了的时候,也会和其它的孩子一道合计着偷,最后,就给韩家的大黄狗追得魂飞魄散。回家,自是被母亲惩罚的,好在母亲一向不打我们这些孩子,只是罚跪。少时就是个执拗的孩子,跪过了钟点也不肯起身,只一个劲儿的眼泪叭嗒叭嗒掉。次日朝起放了牛回来,看见书桌前的几朵怒放的栀子,忙忙的别在衣襟上,然后才肯朝母亲憨笑。第二年,母亲就在家门前植了栀子,此后,越植越多,花开的时节,香到浸骨,也有上学或放学的孩子绕过门前来摘花,母亲见了,远远呼一声:摘花呵,莫要折断枝。
桂是我出生那年母亲从外婆家移回来的。单枝的,纤瘦的。如今,早已开枝散叶。只是今年看上去,叶子萎死了不少,母亲看在眼里,心痛得很,日日用洗米水浇灌。母亲眼里,这株桂是我的生命树,少时,我曾以“桂儿”的乳名被家人唤过多年。仙人掌是移种在楼顶的,大盆栽种的,正在开花,红色的花囊被鸟雀啄开,露出花籽。亦有些被风散到墙脚,又长出密实的枝叶,母亲给培上了新土。我笑对母亲说,我要摘一个花囊,种在我新家的阳台上。母亲也笑,暖意盈盈之间,我还如少时那个小小黄毛丫头,不曾离巢。
每次离行,都是不让母亲远送的。但最终都是给母亲送上车。一路牵住我的手,却无言无语。我亦是无语的,只顾心酸眼涩。一时间,也似乎是忘了感慨的。只是凝噎在喉,咽不下,哭不出。车过故里,远乡情凄。如此,生生别过。
“执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