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蕉下客陈却 原创
——后来,我走过许多的路,看过许多美丽的风景,却在也没见过那样的少年。
01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应该发生在夏天。尤其是军训的夏天。
灼热的太阳,教官们粗犷的号子,一片片黄绿色的云掠过扬起的阵阵烟尘,永远空着的矿泉水瓶,总是汗涔涔的外套,和脑海中肖想着的冷风,西瓜,冰饮……我像从前所有的夏天一样,期盼着它快点过去,快点过去。直到一个纸团打破了夏天的闷热。
由于军训的匆匆到来,我们新生班级省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只能通过在训练的间隙与身边的同学交换彼此的信息。班主任对这五十六个学生也是知之甚少,在一次次的叫错名字之后,终于决定在训练午休的间隙,让大家每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上,贴在自己桌子的左上角。
我正将写了自己名字的纸条往桌子上贴,从过道另一边突然飞过来一个纸团,“tong”一声闷响,正落在我的名字上面,我抬手将纸团随意地扫到一边,拿出胶带继续往桌子上贴名条,要上下平行于课桌边缘,位置适中,不然过往的同学会将它刮掉,调整了几次,我终于满意地直起身来想看着自己的名字。
“噗嗤”隔着过道传来了几声笑声。我侧过头去,看到那是一个男生,正望着我笑。他留着偏长的寸头,皮肤偏黑,是棕色的,身材很瘦,下巴尖尖的,看得出下颌骨的轮廓。背对着阳光,他的发梢被阳光模糊了颜色,我分不清那一点金色,到底是他的发色,还是阳光为他冠冕的光环。
“你在干什么啊?”
我微一愣神,他已经站在我桌子旁边,伸手去拿那个纸团。
“刚才扔纸团叫你,你怎么都没反应?”他笑着问。
“啊?什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解释,他已经转移了话题,用手点着我桌角上的名字。
“苏晓,你叫苏晓。挺好听的名字,和你很配。”
不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说:“哦,对了,刚才叫你,是想向你借支笔,我的没带。”
我将刚刚的笔递给他。他接过,匆匆说了声:“谢谢。”便立即转身回座位了。
夏天是故事发生的季节,军训就是故事的开端。炎热依然在八月末肆虐着,然而生活却又有了一点不一样。我会记得在休息间隙时,身边因一个少年跑过而掠起的久久不绝的风,那样温柔和凉爽;轮到我接水,饮水器恰好空了时,几个男生又搬来了两桶水过来,放下水桶时,那个额上挂着汗珠的少年对我笑着,说:“水来了,你随便喝。”那一杯水,因而变得格外清冽爽口。
02
九月到来了,夏天过去了。我却仍处在夏天缠绵的余温之中,并且越来越高,让我不时心跳加速,纸团没有再飞过来,我却不敢转过头看,身处热切的目光之中,我是唯一一个被太阳笼罩的人,这种感觉令我坐立难安,却又不舍得离开片刻。难以抑制心头的窃喜与甜蜜,余光一次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过道另一边。他大抵是看到了,笑了笑,笑得了然而骄傲。我便急急地收回这视线来,落在课本上的“x,y”来,心里暗暗地说自己的失态,嘴上却也不由得挂了笑。
整个九月,我在这目光交织缠结成的网中,放弃挣扎,束手就擒,任凭心被一点点紧紧裹住。
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他是那样的聪明,机智,有着那样旺盛的好奇心,和好像无穷无尽的精力。
我从来没觉得上学像现在这样好玩过。
又是一个周日的午后,我像往常一样,等他望着我,然后睡着。余光确认他已经睡着了,我便放心地转过头来,也做出要午休的模样,将头枕在胳膊上,偷偷地看着他。原来他的睡相是很乖的,他的眉眼很好看,鼻子也很好看,他的睫毛翕动了一下,我怕是他醒了,连忙闭上眼睛装睡,一会儿,又悄悄睁开眼,瞟见他没醒,便继续望着他……不知不觉,我竟也睡着了。
晚自习前,班里素无来往的女同学林清芬突然找到我,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苏晓,我能和你换下座位吗?我想坐这里。”
“啊?”我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瞥了一眼。“为什么啊?”
林清芬面对我的追问,突然露出几分羞赧来,做作地咳了咳才说道:“一会儿班级串趟,你的位置就要变成倒数第二排了,你学习多不方便啊,我的座位在第一排,你就和我换换吧。”
当时我的确有一点烦恼位置靠后,不方便听讲,但一想到和她换了之后,我便要离开他的目光所及,又想到她突然找我换座位的意图,便又疑心是不是因为他?顿时有几分生气,想要拒绝。
“我们这样随便换座位,老师不会同意的吧!”我装作犹豫拒绝道。
林清芬因我的反驳而变得又羞又急,声音也变得有了几分女生独有的尖利:“我们愿意换 ,老师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我一时无言,她见我不答应,突然拉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红着脸对我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喜欢赵启中,想坐在他前面,你就和我换换吧!”说到最后竟有些撒娇恳求的意味。
我回忆了一下,赵启中,正是我后桌男生的名字。原来不是因为他啊!我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林清芬见我还不回答,有些生气地质问道:“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愿意换,难道你也喜欢他?怪不得昨天他帮你交作业。”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女孩子的疑心症实在可怕,不知不觉就会把“他”身边所有出现的女生当做潜在的情敌。我是如此,林清芬也是如此。
“那你就和我换啊,你可是好学生,这样对你学习好啊,不耽误你考北大清华!”林清芬轻松地笑着说,还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却轻松不起来。“好学生”像一记重锤,重重落在我心上,它开始难以抑制的钝痛起来,朦胧的情感,将说未说的悄悄话,我所有隐秘的小心思,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此时我对林清芬的坦荡真是又敬佩又嫉妒。我想到他的笑,他的目光,他读我的名字,苏晓,心中充满了甜蜜。然而“好学生”三个字,就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紧紧地勒着我。
林清芬不知我的心思,终于等得不耐烦:“换吧,换吧,就算我求你的,好吧好吧,不说话就当你是同意了。”
我的心像要被拉扯的炸开,我终于妥协般地点了一下头。
“耶!”林清芬高兴地叫着。“那我帮你去收拾东西!”说着转身进了教室。
我如同从云端坠落未知的黑暗中,赶到痛苦却又因决定而感到解脱,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进教室。
林清芬已经在我的位置上开心地收拾着我的东西,后桌的男生不时伸手帮忙,他笑着,她也笑。我不敢去看他,我已经感觉到那束目光,不像往日温柔,带着浓浓的怨气。每靠近一步,我都能感受到肌肤被这怨气刺伤。
“没事,没事,你等一下,我都帮你收拾好哈。”林清芬还在笑着,对我是这样亲昵的语气。因为我的成全吧,我成全了她的心事,可她又怎知道,我的成全背后,承受了怎样的煎熬。
我好嫉妒。我终于忍无可忍,推开她,“不用了,我自己来。”她并没有生气,笑着说:“好,那你收拾完了,我把你椅子搬过来。”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我呆呆地看着桌上摊开写到一半的笔记,突然生出一种把它们都撕掉的冲动。
“我帮你搬。”他突然出现在我桌旁,蛮横地搬起我的桌子并重重地吐出这句话来。我望着面前突然空荡荡的一切,茫然而绝望。
“我帮你把椅子搬过去吧。”后桌的男生也站在我旁边说。
我木然地站起来,看着他将我的椅子拿走。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03
换座事件之后,我有五天没再感受到他的目光了,他是在生我的气?在怨恨我吗?他已将这目光笼罩在别人身上了吗?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针刺般的痛,这疼痛却仿佛为我的苦闷找到了理由,我呼出一口气。看吧,他对我不过如此。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更用功地读书,负气一般地用学习来赶走我被他负的痛苦。
三周的体育课后,我在盥洗室与他相遇了。刚刚打完球回来的他,头发一簇簇分明地竖立着。我刚刚洗完脸,还未及擦拭脸上的水珠。他和另外几个男同学一同有说有笑地走近来,但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的笑容分明凝固了。我望着他,觉得既移不开眼,却又开不了口。他走近我,我紧张地等待他要说的话。他却只是选了我的旁边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将头整个埋在水流下冲凉。我等他冲完,怯怯地抬起手递纸巾给他,他偏着头,瞟了一眼,直起身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说谢谢。
同来的女同学喊我一起回去,我匆匆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转头忘了一眼。
短短的走廊,女同学挽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的心都跟着余光里,那个不紧不慢跟在我们身后的他身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他又回来了。我的心又一次为“我们”而躁动。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我们的教室都要被布置成考场,有一部分的桌椅要被搬到走廊里去,我恰恰是这部分之一,在我搬起我的书桌时,突然觉得手中一轻,抬眼,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搬起了我的桌子。
“我帮你。”他说。
“嗯。”我笑着。不知道此时的我是怎样的深情,不过如果此时有镜子,照一照,镜子里的我一定是一脸幸福模样,因为他笑了,笑得又是那样了然而骄傲。
看来上一次的不辞而别,他彻底原谅我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语文考试,我是怎么答的总之,心里一直在想着他,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短暂的两天考试后,考场被恢复成教室,我要将走廊里我的桌子取回来,只看到他已经讲我的桌子搬了回去。又不禁涌起一阵甜蜜。我回到座位上,将书本拿出来摆好,突然发现桌子上角的名字:陈驰。是他,是他的桌子,我转过身去找他的身影,他还在忙碌着,神色无异。
这是个巧合吧!还是,还是他的特意安排?互换了我们俩的桌子,是要告诉我什么呢?这桌子里某个角落,会不会藏着他写给我的信?他将他的名字送给我,又取走了我的名字,这……算不算是互换名帖,交换信物?我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到,脸也发起热来,终于在端详了那张纸条许久之后,几乎在班主任进门的同时,悄悄讲它撕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了零钱包的最里面。
04
之后,他依然像从前一样,对我笑得像阳光般温暖,望着我的目光温柔而热烈,我也因此在那短短的走廊上无故徘徊了许多次。
时间过的很快,我们依旧很少讲话,很少独处,但我却知道,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终于在期末分班考试前,晚自习的课间,我们肩并肩地坐在了操场旁的回廊前,我本来有许多时候,许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此时,我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只是静静地坐着,希望时间可以就停留在这一刻。
“上次你偷偷看我,我知道的。”他突然笑着说,打破了沉默。
“啊?哪有?什么时候?”我急着否认。
“你睡着了很可爱,很好看。”他接着说。
“哦,是吗。你的睡相也很乖啊。”我低着头答,还好夜色浓重,路灯下,也看不清我羞红的脸。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我扔给你那个纸团吗?”他说。
“啊?”他的话题转的太快,我有些应接不暇。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好像是有个纸团。“记得啊,你还说我没反应。”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嗯?”我诧异地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是我的名字。”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觉得他的眼睛此刻就是如同望不到尽头的黑洞,吸收着所有光和热,连我也要吸入,除此之外,这世界一无所有。
上课铃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氛围,我们匆匆赶回教室,我想起之前的情景,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原来,他早就喜欢我了,这应该是爱情了吧。我被甜蜜所笼罩着,决定不顾所有给他我的回应,我想要对他说,我也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想要搂着他的脖子说,我等这一刻好久了,我们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开!
05
也许所有在夏天开始的故事都会在冬天结束,那天直到放学,我没有等到他,接下来两天的考试,我们依然没有说话的机会。考完了试,便开始放寒假,我们每年都要焦急地等待成绩发榜,比等待成绩更焦急的,是我等待见他的心。思念在那几天发了疯一般地蔓延,我觉得我下一刻就要见到他了,我要立刻找到他,告诉他我的心。然而翻遍了书包,我发现关于他的东西,只有那一张名字条。我把那张名条随身带着,吃饭带着,睡觉带着。这是我一个人的小心思,不能让别人发现。
成绩终于发榜了,我进步了许多,他退步了许多,我管不了这些,我只是要见到他。
然而,我终究没有再见过他。这次考试,他被分到别的班去了,他家里不满意,就给他转学了。
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不告而别,那样的干脆利落,那样的决绝,丝毫不像我一样,拖泥带水。
那张名字条,陈驰,陈是他的出现,是他坦白的,不隐藏的好感;驰是他的离开,注定是短暂的出现,然后飞快地决绝地离开,这张名字条,就像是他给我的诀别诗。
它一直躺在我的钱包里,从旧的到新的,一直都躺在最里面的角落。
后来,我明白了。不论再怎么喜欢的一个人,能够陪我走的,也终究是一段路,不论我们路上是怎样的开心,一起见过了怎样美好的风景,也许,在下一个路口,他就会转身离开,选择另一个方向。
后来的后来,我一个人走过了许多的路,看过了许多或美丽壮阔或宁谧幽静的风景,但却再也没遇到那样一个令我倾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