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辛弃疾时,不过十岁,懵懵懂懂的背着他“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的词句。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还依稀记得父亲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临死前还大喊了三声‘杀贼’”;背着他“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词长大;也因为他词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描述八卦他的感情。随着阅历的增加,对他了解的越多,就越想把他当做朋友,娓娓的聊聊人生。
这个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宋,有着620多首词,被称为“人中之杰,词中之龙”的男人,他是怎样一个人?
除是词作者外,他还是以“抗金北上,恢复中原”为己任的英雄。出生时,中原已在金军铁蹄之下。21岁的他面对金军的残暴,组织了一支2000多人的队伍,随后加入了耿京的起义军。耿京被杀,义军解散后,他又带着五十多杀入金营,生擒了叛徒张安国……这是他这一生最快意的时候。南归之后,他的勇敢与果决再没有了用武之地,“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只在梦里;“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为常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终成奢望。
“达则兼济天下”、“致君尧舜上”这是中国古代每一个读书人的愿望,辛弃疾也把“治国平天下”作为理想,把“挥师北上收复失地”当作事业。只是历史和他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终其一生,理想成镜花水月,事业更是一败涂地。
他熟悉北方的战事,了解敌人的战术,深思熟虑后把它们浓缩成《美芹十论》和《九议》。只是这些寄托了对朝廷期望的心血,都进了宰相家的垃圾桶。
他的头号偶像刘裕——这个住在“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中的帝王;这个曾经两次统帅晋军北伐,征讨南燕和后秦,生擒燕王和秦王,收复洛阳长安的晋武帝;这个作战勇猛,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创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他的二号偶像——孙权,这个被对手曹操夸赞“生子当如孙仲谋”的人;这个19岁继承父兄基业,西征黄祖,北拒曹操,独据江东的统治者;这个29岁就创下“赤壁大战”辉煌战绩的吴太祖;这个敢和曹刘一较高下的英雄。
他选择偶像的标准很简单,只要敢于和外敌对抗,敢于出征收复失地就行。刘裕和孙权做了他这辈子梦中都想做,但现实中却无法完成的事,面对古人的千秋功业,他只有羡慕的份儿。
他有理想、有能力、有报国热情,只是他不幸遇到了苟且偷安,昏庸无能的统治者;遭遇了敌人一来就只会讲和,只会逃跑的帝王。再加上他不合时宜的坚持得罪了权贵,圆滑、嫉贤妒能的官场自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被贬,被闲置是他下半生的命运,至此梦想与现实渐行渐远。
被贬后,他想过像张翰那样“鲈鱼堪脍”,像许汜那样“求田问舍”隐居山林,做个笑傲山林的隐逸高人,但是闲居乡野根本不是他的追求。一个热血男儿、一个风云人物,在正是大有作为的壮年被迫离开政治舞台,赋闲在家20余年,这是何等的苍凉与无情。让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人,要与“游山逛水、饮酒赋诗、闲云野鹤”为日常,这是何等的悲凉与无助,造化的戏谑非局中人难以明白。在与历史与命运的抗衡中,这是多么的不甘与无奈。要知道“洗雪国耻、收复失地”才是他毕生的事业。他一辈子只为着这个梦想而来,只是每次都在和现实的较量中落败。经天纬地,文韬武略却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这才是一个英雄真正的失路之悲。
笔者也曾枯坐书桌前,饮下杯酒,推开心窗前的幽兰,无人会她的心。在辛词里仿佛找到知音——“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吴钩”本该在战场效劳,如今却只能在放在身边把玩,偌大的天地间,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够明白自己的人,心中抑郁苦闷之气只能找栏杆发泄。几百年后明代的陈洪绶在《痛饮读骚图》中也写道“痛饮浊酒,狂对《离骚》,把几案拍遍,玉壶击碎,无人会,此时意。”虽然彼此的心意不同,“无人会”的状态是一样的。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他只能借一个宫女之口表达他的委屈,他希望自己能像陈皇后一样幸运,能遇到一个妙笔生花的司马相如让他的委屈通达天庭,但事总与愿违“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所以他羡慕廉颇——80多岁,被免职后,人已去到魏国,赵王仍派人前去询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他和廉将军同样都有为国效力的壮志,不一样的是,廉将军有人去问询。自己就算只有65岁,就算有老当益壮,壮心不已的志向,却只能在江阴老家看“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小儿溪头卧剥莲蓬”。这其间的悲壮与凄凉,实在无法言说。
收复中原的希望随着年龄越大也越来越渺茫。他豪情万丈的爱国之情里写满了痛心、惋惜、失望。他期望春天长驻久留,但国势却如残春,风雨飘摇。他不愿面对这个现实,却又无法回避。他痛恨权奸当道,蒙蔽君主、陷害忠良,痛恨朝廷不思恢复失地,反而排挤抗金志士。
愿望一件件落了空,他带着忧愤的和一腔爱国之情,呐喊着离开人世。还好时间很公平,它没有以成败来论英雄,就算辛弃疾抱憾而终,他的故事依然散发着永恒的魅力。每一个有梦想的人,都在他的故事里为梦想矢志不渝的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