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知道一切,我的爷爷临死前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还告诉我,如果我有一天遇上一只猫,它会给我这世上我最想要的东西。
爷爷说完这番话就死了,而我拿着他的积蓄,也只是堪堪够他火葬,他留给我的只有一辆破三轮和一根拾荒用的棍子,我将他的骨灰坛放在床头,撕破了自己唯一一件红色棉袄盖在坛子上面,然后继承了他的事业,成为这个城市中的拾荒者之一。
我是爷爷捡回来的,他拾荒来的钱本就不多,为了把我拉扯大,他的生活更苦了,可他从来不说苦,他说,我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我骑着破三轮开始在城市奔波,天还没亮,我就开始一个一个垃圾桶地翻找废品,一条街一条街地拾捡垃圾,然后在天快黑之前将它们打包送到废品站,换来几块到二十几块之间不等的收入,我从来不买东西吃,因为这些东西我都能捡到,一间随意规模的小饭馆后的垃圾桶里,馒头馍馍或是面条,应有尽有,而我只是想尽快攒够钱为爷爷寻一块墓地,落叶归根嘛,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委身在这个小破棚子里。
每天深夜,我才能回到我的小破棚子里,坐在床边跟爷爷的骨灰坛说会儿话,然后躺在床上发呆,我有时候会想,爷爷说的猫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等到我把爷爷下葬,它就坐在爷爷的墓碑旁等着我……
2.
一切是我想得太美好吗?我躺在雪地里望着天空发呆,天上飘扬的雪花拼命地想遮挡我的眼睛,可我还是看见了,这天好灰……
我的勤劳并没有带来回报,反而遭到其他拾荒者的围殴,他们自己懒得动,却偏要怪我挡了他们的路,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我的钱被他们抢走了,不远处还有我那被他们砸烂的三轮车,我的手脚也没知觉了,那是被爷爷那唯一的一根拾荒棒打折的。
我很冷,可这么冷的天,僻静的小巷子里不会有任何人路过,我有点想念我那唯一的一件红棉袄,如果有它,或许,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我想,我可能活不成了,倒不是我自己可惜什么,我只是有些愧疚,爷爷的骨灰坛子只能一直待在小破棚子里了……
在昏迷前,我还迷迷糊糊地在想,我的猫,到底还会不会出现了?
3.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小破棚子里,我翻身坐起来,手脚也没有一点问题,爷爷的骨灰坛子好好地被摆在床头,只是,那上面多了一只黑色的猫,我咧开嘴笑了,我知道,我的猫终于来找我了。
我的猫很帅气,它有着一身乌黑油亮的皮毛,一双眼睛像极了我年幼时捡到的绿色弹珠,它端坐在爷爷的骨灰坛上,安静地看着我,然后抬起一只前爪舔了起来。
“你能给我钱吗?”我趴在床上用双手撑着下巴看它。
它停下动作看着我,嫌弃地甩了甩爪子:“你这是在为难我小猫咪。”
“那吃的呢?你能给我吃的吗?”我继续问道。
它歪着脖子看我,再次开口:“你这是在为难我小猫咪。”
“那你能帮我把我的钱抢回来吗?或者教训一下那群混蛋。”我又提要求道。
“不能够啊,我只是一只萌萌哒的小猫咪。”
“你能帮我爷爷找块墓地下葬吗?”
“不能够啊,我只是一只萌萌哒的小猫咪。”
“那你能帮我补好我的红棉袄吗?”
“不能够啊……咦,小鬼,你做什么?放开我啊喵!”
“你好暖和啊,让我抱抱你,我的小猫咪……”我将它抱住,用脸蹭了蹭它温暖颈项。
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猫,可我不知道哪里出的差错,我的猫它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4.
我把拾荒的人得罪光,而且失去了我的破三轮和拾荒棒,拾荒的行当我是不能再做下去了,可我还得养猫和买墓地,我得想办法挣钱,可我今年才刚满 15 岁,根本不会有地方愿意收留我打工……
我有些灰心,不由地低头看窝在我腿上的猫咪,我用手指戳了戳它:“你真的没办法给我钱吗?我想要钱。”
猫咪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只是一只娇弱的小猫咪,你当我是阿拉神灯吗?”
我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说不出话,猫咪看我这怂样,大概也是拿我没办法,问我:“你今年刚满 15?”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它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又问:“你想不想有个住的地方,既不用为生计奔波,又不用天天饿肚子?”
“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期待地看着它。
猫咪跳上了我的肩,指挥我道:“那赶紧的,把你爷爷的骨灰捧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好啊!”我用红布小心地将爷爷的骨灰坛抱起来,然后听着猫咪的指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居住的小破棚子,如果有可能,我当然再也不想回这地方了,漏雨不说,还不遮风,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地方了。
5.
我的猫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福利院,这里会收容孤儿,它跟我说:“这里是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你还未满十八周岁,他们会帮助你的,不过……”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不过什么?福利院不能养猫吗?”我有些好奇,但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它跳下我的肩膀落到了地上,对我交代道:“是的,所以我会离开你一段日子,你在这里好好生活,等你十八岁了,我会再回来找你的。”交代完一切后,它甩了甩它那长长的尾巴转身走了,很快就蹿入不远处的一片草丛消失不见。
我目送着它离开,心里有些不舍,却又不免期待,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再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抱着爷爷的骨灰坛走进了福利院,那里的叔叔阿姨都对我非常友善,他们了解了我的情况,竟然帮我申请到了一块墓地,好让我爷爷入土为安,他们还帮我办妥了各种手续,好让我能够在福利院定居下来得到很好的照顾。
我很珍惜这一切,我还结识了这里的小伙伴,其中有两男一女是和我玩得最好的,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阿明、阿辉和阿碧,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秦凡,秦是随了爷爷的姓,凡是爷爷希望我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求荣耀富贵,平凡一生就是最好的福报。
6.
福利院不时地会有社工入驻,教我们读书认知,教我们手工制作,或者给我们一些就业培训,我和阿明一直学得很认真,可阿辉和阿碧却讨厌这些,阿辉心比天高,总想着出人头地,阿碧总觉得自己是个还算漂亮的姑娘,只要能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阿明其实也想出人头地,但是他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想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有钱人领养。
他们都还对生活抱有幻想,可我对生活的幻想早就随着拾荒计划的失败而破灭,我不希望自己有多出人头地,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平凡凡,平凡到再没人会觉得我碍眼过来痛殴我一顿。
阿明的运气真的不错,我来福利院一年后,他幸运地被一对大官夫妇收养,然后跟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辉嫉妒阿明,愈发讨厌这个福利院,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爬墙逃走了,从此失去了踪迹。
阿碧抱着我哭,说两个人都就这么离开了我们,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呀?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平静道:“学一门手艺吧,有了手艺,怎么着都不会饿死。”
阿碧听了我的话,失望地推开我,然后扭头继续绝望地哭,而我则继续按照社工教的方法绑出了一朵红里透白的丝网花,我轻轻地拍了拍阿碧的肩,然后将这朵花递给了她,劝道:“你别哭了,这朵花送给你。”
阿碧慢腾腾地伸手接过花,“噗”地一声像是要笑,可又立马皱起了眉头,抬手用力地将这朵花扔在我的脸上,愤怒地指责我,说:“阿凡,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就不能上进一点吗?”她说完这段话气冲冲地走了,我知道,我可能失去了福利院里最后一个走得近的朋友。
可是,我一直都很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出息?到底怎样才算上进?我明明很努力的生活,学手艺读书认字,怎么就不上进了?难道非要一直抬头望着天,伸手去够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云朵才算上进吗?
后来,福利院又来了一批社工,他们很喜欢跟我们玩,只有一个长头发的小青年,一直默默地帮福利院的宣传墙画上各种各样漂亮的图案,我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认真地看他画画。
他画完回头,看见了边上认真观察的我,竟然笑着问我,说:“喂,小孩,你想学墙绘吗?我可以教你啊。”
“我可以学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问我想不想学。
长发小青年认真地点了点头,并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阿川。我跟他学了一天的墙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小花样,我们甚至还约定下一次他过来的时候他再教我。
可惜的是,阿川所在的那批社工再也没来过,我问过院长,问他们为什么不来了,院长告诉我,他们是学校里社工专业的学生,学校不安排,谁还愿意来呀,我有些失望,阿川失约了,可转念一想,我跟阿川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又怎么能奢望其他呢?
7.
又过了两年,我终于十八岁了,虽然还是没有学到什么厉害本事,但是好歹可以出卖自己的劳力赚钱养活自己,我攥着自己新办的身份证,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在福利院的叔叔阿姨地目送下离开了那里。
我又回到了爷爷留给我的小破棚子里,那里依旧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很久没人住了,所以堆了灰,我一边收拾,一边左顾右盼,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发现我的猫,它说了会来找我的,难道它忘了?
我在一家饭店找了个活,平常帮忙上菜打杂,手里慢慢又有了积蓄,可我的猫还是没有出现。
我望穿秋水,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没把我的猫招来,但是碰上了失踪很久的阿辉,他穿得西装革履的,看样子应该过得不错,他也认出我来了,非常激动地跟我打招呼,还非要拉着我去发家致富,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手,拒绝了他的热情邀请,因为我只想平平凡凡过日子。
阿辉见我死活不愿意,生气地走了,我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可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麻袋套了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平凡大概又碍了谁的眼睛。
当我头上的麻袋被人拿下,包括阿辉在一起的一群人都看着我,然后其中一个看着像领头人的家伙开始每天坚持不懈地劝导我,说要我加入他们,一起发财。
那家伙肥头大耳的,一张嘴巴却叭叭得特别厉害,可惜我读的书不多,理解不了他的意思,所以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他劝了几天,每天说得口干舌燥,可还是像对牛弹琴,最终选择放弃,挥了挥手让阿辉上前继续劝我,阿辉便开始跟我追忆以前我们在福利院的日子,讲自己的雄心壮志,讲我们在一起时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与短暂,告诉我他是为我好,想让我不再过苦日子。
我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何德何能,能够让自己摆脱从我出生以来如影随形的贫困,我再一次摇了头,我以为,只要我不愿意,他们就能放我走,然后我就可以回去继续过自己平凡的生活,可他们却再次用麻袋套了我,我只听见阿辉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我想拉你一把,是你自己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就这样,我被他们拉去荒郊野外活埋了,当一锹一锹的泥土泼洒在我身上时,我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我的头被麻袋套了,我的世界一片漆黑,可在这时候,我竟然又一次想起了我的猫咪,它还是没来找我,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它了……
8.
当我醒来的时候,再次发现自己躺在小破棚子里的床上,我忙抬头往床头看,果然看见了床头黑色的身影,我激动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看向我的猫,兴奋道:“你回来啦?”
它拼命地晃了晃脑袋,双爪前倾伸了伸懒腰,懒懒道:“你怎么又回了这里?没遇上好人家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
“阿明的养父母本来是看中你的,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有机会大富大贵不好吗?”我的猫居高临下地拷问我。
“我……我只想等你回来……”我是这样跟我的猫说的。
它骂了我一句“蠢货”,却又嘀咕着“这样也好,省了不少麻烦”类似的话。
之前失踪了些日子,饭店的工作保不住了,就算我跟老板解释原因,老板也不愿松口留下我,不过他多给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加上之前自己积攒的藏在了小破棚子里而没被阿辉搜去,这些钱足够我和我的猫挺过暂时没有工作的日子。
过了不久,我又找了第二份工作,是在一个酒吧里当服务生,给客人送酒和吃的,我还偶然碰上了之前闹翻的阿碧,碰上她的时候有点不巧,正赶上她坐在一个客人身上似痛苦似欢愉的呻吟着,她画着黑色的眼线确实勾人,我都被她投过来的目光勾的心砰砰直跳,房间里暧昧的撞击声一直持续着,我低着头将东西在桌上摆好,然后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客人却喊住了我,叫我把衣服也脱了跟他们一起玩,我的身子不由一僵,知道自己这份工作可能也保不住了,可身后却忽然传来了那位客人享受的哼哼声,阿碧嗲着嗓子笑道:“真讨厌,人家还不能满足你吗?”
那客人满意道:“你这小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收拾你,哦,那个,你滚吧,记得把门关上!”
阿碧离开了福利院竟然做了这一行,她不是一直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吗?
清晨下班的时候,阿碧抽着烟靠在后门的门框上等我,她熟练地吞云吐雾,一边懒洋洋地向我打招呼:“阿凡,好久不见。”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了家,她一直跟我哭诉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容易:她离开福利院后怎么遇上渣男,说好了养她一辈子却转眼扯着她的头发让她去卖,她干了这行一直想找个金主定下来,却发现没有一个男人对她是真心的,都只是想跟她上床罢了……
我那晚回了家,我的猫习惯性地跳上了我的肩膀,马上打了个喷嚏,它有些嫌弃地又跳回了床上,嫌弃道:“你跟女人打交道了?”
我点点头:“是我在福利院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今天帮了我,我就送她回家。”
我的猫听了若有所悟,说:“原来是阿碧啊。”
我好奇:“你怎么知道?你去福利院偷偷看过我?”
我的猫冷哼道:“你爷爷没告诉过你吗?猫知道一切!给我离那个阿碧远一点,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她总不能无缘无故来害我吧?”
我的猫很认真地对我说:“那阿辉呢?你刚开始想过他会害你吗?”
我听了这番话,仿佛又回到了头被蒙住死亡逼近的瞬间,额头渗出了冷汗,我的猫奉劝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9.
我的猫这样奉劝我是没错,可真的要像它说的那样去做,却是个难题,我可以做到不找阿碧,可却阻止不了阿碧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她甚至还问我要不要做,我都沉默着拒绝了,我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阿碧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我和阿碧在酒吧碰到了被大官夫妇领养的阿明,他的变化很大,大到若不是他喊住我,或许我们就擦身而过了,也是那一天,我在阿碧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阿明开始频繁地来找我和阿碧,他会和阿碧调情,而阿碧也已经完全陷了进去,每次她坐在阿明的怀里,像极了一条无骨的美人蛇,酥魅摄人,阿明则一脸志在必得,我们仨中间,真的尴尬的只有我一个……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存在感太弱,让他们总是能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做,阿碧叫得很大声,还半眯着眼勾我,而阿明则享受着那冲锋陷阵的感觉,大概早就忘了边上还坐着一个我。
我的猫越来越不满,它变得很暴躁,它每天都会提醒我:“蠢货!离阿明和阿碧远一点!你非得等大祸临头才知道后悔吗?”
它每晚睡着的时候我都坐在一边看它,我认真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做出了取舍,我辞去了酒吧的工作,想要安安稳稳,还是离是非之地远一些吧。
我辞职的那天,阿明和阿碧都没有过来找我,虽然有些失望,因为我的朋友实在不多,但细细想来,倒也松了一口气。
10.
辞职的那天,我绕路去给我的猫买鱼,它平日里总是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半点也不挑嘴,如今突然要求我买鱼给它,反而让我有些愧疚,我的日子太窘迫了,窘迫到不知道是我在养猫还是我的猫在照顾我。
我没想到的是,也是这一天,我竟然又遇上了阿川,我遇上他的时候他坐在人字梯上认真地对着墙壁描摹,我被他的动作吸引住了,不由地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画完一株梅花,转头时不经意发现了边上的我,有些诧异,但他竟然认出了我,他似是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福利院里的那个阿凡?”
他的一头长发剪短了,打扮也不时髦了,穿着一件中式的对襟衬衫,那样子跟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有得一拼。
我抬头望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间神情也有些恍惚,竟忘了回应他,他从人字梯上爬下来,关心地问道:“你从福利院出来了?现在在做什么?”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做解释,不是不想说,而是我的一生到现在为止,实在是卑微到尘埃,没有一点点值得向人说道。
阿川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略抱歉意道:“对不起,当初答应了再来看你的,后来食言了,抱歉。”
自我记忆里来,从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的向我道过歉,他这样反而让我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自恋到认为,一个人跟我无亲无故会毫无目的的接近我,而我认识的仅有的那些人中,这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已经过世的爷爷,一个就是眼前的阿川,他大概出生在幸福的家庭,从未接触过太过黑暗的事情,所以才能保持这这份纯粹的善良吧。
阿川知道我从酒吧辞职,目前没了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做环卫工人,他说,这工作虽然辛苦了些,但是有地方住有饭吃,可以让我攒下一点钱。
可我并不是独身一人,我还有我的猫,所以我问他:“住的地方可以养猫吗?”
阿川愣了愣,摇头说:“住的地方人多,可能不行。”
我听了认真地想了想,说:“这工作我很满意,但是我不要住的地方,只要有饭吃就好。”
阿川听了也不再劝我,带我回了他的单位,我平生第一次踏进行政大厅,才终于掂量清了自己与阿川的差距。
我的工作又一次尘埃落定,我的猫也很高兴,它一边撕扯着我给它买的小鱼干,一边满意道:“阿川这孩子是个不错的人,嗯嗯,今天的小鱼干也不错,阿凡,恭喜你啊,又有新工作了!”
11.
我开始了我的第三份工作,我很珍惜这份工作,所以起早贪黑地穿着制服拿着大扫把去马路上清扫,而与我一起的环卫工们也非常乐意与我打交道,因为,我总是愿意多干一些活。
这又与我当初拾荒不同,我拾荒的时候,同行都盼着我懒惰些,我勤奋过了头,他们就让我干不下去,而我当环卫工时,同行们却又都盼着我勤劳些,我只要勤勤恳恳,他们就愿意接纳我,我似乎摸到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在我当环卫工的日子里,阿明来我的小破棚子里找过我,他好奇我为什么离开酒吧,为什么都不跟他打声招呼,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自己不喜欢那个环境。
阿明感慨了一番,还向我表示,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带着我混,一起闯出一片天来。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跟阿明的世界相差太远,我不愿意做一株依附别人而生的菟丝子,那样会让本就卑微的我失去最后一点做人的尊严。
阿明见我不愿意,便想给我一笔钱,我推辞不要,他强硬地抓住我的手,将钱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推向我,我忍不住问他:“阿碧还好吗?”
阿明愣了愣,嗤笑了一声,说:“她一个小姐,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别做梦了!我跟她只是玩玩。”
我叹了口气,将钱又推了回去,无奈道:“那你又是如何看我,一个穷到需要你施舍的乞丐吗?”
阿明听了很生气,激动道:“你跟她怎么能一样?她从小就认不清现实痴心妄想,可你不一样,你是福利院里唯一一个跟我一起和命运抗争的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是强硬地把钱塞给了我,然后消失在了茫茫夜雾中。
我的猫从床底钻出来,跳上我的肩膀认真道:“收下吧,或许以后,他还有你要帮忙的时候。”
我听了它的话后,找了针线,将这钱缝进了我最喜欢的一件棉袄里。
12.
我每天清扫大街的时候总能碰到阿川,这个城市的宣传墙像是被他承包了一样,让他画完一波又换一波,而我的工作也日复一日,没有太大的波折。
后来,我最后一次遇上了阿碧,她站在大桥的横杆外,我紧了紧手中的大扫把,走了过去,轻声喊她:“阿碧……”
她侧过头来看我,一双曾经勾魂摄魄的眼睛如今黑漆漆看着有些瘆人,像极了饭桌上死气沉沉的鱼眼睛,乌青的下眼睑更是衬得她面容憔悴,她颤抖着她那双毫无血色的唇瓣,嗫嚅道:“阿凡……我活不了了……”然后毅然决然地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投入了那滚滚东去的一江春水中。
我扒着栏杆慢慢收回自己试图抓住她的手,我想我是有些懊悔的,因为我好像从未跟她说过,菟丝子一般的人生是经不起半点风浪的,如果你想好好活着,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我回家将阿碧的事情告诉了我的猫,它漠然道:“就算你跟她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人的眼睛如果一直望着别人,他就失去了审视自己的能力,而且,你也告诉过阿碧,让她学门手艺,自力更生,她但凡有听进你的话一点点,就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不仅如此,你还该庆幸你及时远离了她,不然你的生活也会被她毁了的。”
我听了这番话沉默了好半天,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对她太绝情。”
我的猫很不屑,它义正言辞地告诉我:“我是你的猫,别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13.
后来,阿川来找我,问我认识阿明吗,我有些诧异,阿川竟然与阿明还有交际,阿川忙否认,跟我解释说:“不是,只是这个人入狱了,他托人来问你,刚好问到我这儿了,他希望你去看看他。”
“他怎么会入狱?”我忍不住问阿川。
阿川拼命摇头,只说:“这你就别问了,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
“那好吧,刚好阿明留了笔钱在我这边,我给他送去吧。”
那一晚,我回家后把我的棉袄拆开,取出了那一沓钱,我的猫冷眼旁观,跟我说:“你就算不去看他也没关系的,你不欠他什么。”
“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他们仨对我最好,现在一个死了,一个不知道去哪了,一个又进了监狱,我应该去看看他的。”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趟监狱,在跟阿明见面的时候将那笔钱上了账,阿明坐在里面,通过话筒跟我说了声谢谢。
我平静地告诉他:“你不用跟我道谢,这是你自己留的钱,拿着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吧。”
阿明沉默了一会,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我在里面碰见阿辉了,他竟然也进来了。”
我并不想听到有关阿辉的任何事,所以撇开目光转移话题:“阿碧死了,你知道吗?她的死应该跟你有点关系吧?”
阿明的脸色惨白,他哑着声音不敢置信地跟我说:“她怎么死的?我给了她钱的,那笔钱应该能够她好好生活的!”
“她跳江死的,你既然当初不想要她,就不该招惹她,你明明知道的,她一直想的,只是嫁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我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别人如何我不管,但是,你怎么可以也像别人一样玩弄她?你忘了你也是跟我们从福利院走出来的吗?”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今后的日子还得看阿明自己。
我从监狱回去之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四个从福利院走出来,最终各自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谁的错?我们从来选择不了自己的人生,只能抓住一点渺茫的希望活下去,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吗?
14.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沉重,我很快就病倒了,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只不过半个月,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
阿川待我一直很好,甚至在发现我没去上班后过来找我,然后将不省人事的我送去了医院,我的猫不知从哪里溜进了病房,蜷在我的枕边对着我的耳朵轻声问:“你想活吗?”
我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它又说:“我能让你活下去,只是……”
“你就要离开我了是吗?”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我不要活,你别离开我……”
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并不是在小破棚子里,而是在那天差点送命的小巷子,那时的它有三条尾巴,我第二次见它的时候,也不是在小破棚子里,而是在快要窒息的梦里看见了还有两条尾巴的它,如今我没猜错的话,它的尾巴只剩最后一条了,它跟了我一辈子,是时候去做一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猫,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我的爷爷说得没错,猫知道一切,它能给我这世上我最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比活着更珍贵呢?爷爷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的猫让我的希望得以延续,我这一生,有了他们就已经很圆满了。
“谢谢你,我的小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