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秋,上海。
那年的上海,兵荒马乱,纸醉灯迷。
回忆穿过泛黄时光的隧道,颤颤巍巍的回溯着。直到很多年后,我仍能清楚记得,红灯绿酒的百老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在闪烁的霓光灯下,袅娜的歌女们,娇笑着,在绢扇的半遮半掩下,精致的容颜,妖娆的水眸,眼角流转间,那欲拒还迎的媚态,包裹在旗袍下的丰乳肥臀,摇曳生咨的向你走来。晚风拂面,香气扑鼻,无数达官显贵们不知今夕为何,只在靡糜的骄奢之音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纵享人生极乐……
我提着一只老旧的黄皮箱,一手拿着枪。风,穿过衣衫,在我飞速的奔跑下,嗽嗽作响,汗水迷蒙了我的眼睛,背后不断的传来军统鹰爪的恐吓声:站住!我冷冷一笑,紧了紧手上的皮箱,看着不远处的百老汇,默默的计算着时间。快了,这些文件绝对不能落在这群鹰犬的手上!
定了定步子,我把帽檐压低,将受伤的手遮掩在袖口之下,像每一个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一样,带着优雅的微笑,从容的走进了百老汇。踩着柔软的地毯,在昏暗的灯光下,脚步飞快的穿梭在人群里,我知道,即使是人群密集的百老汇,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耳边充斥着激烈的摇滚乐,不断闪烁的灯光下,舞女们的嘻笑怒骂,客人的调笑咒骂。厌恶的皱了皱眉,突然,我听到一阵娇柔悦耳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心不自觉的颤了颤,脚步不由的向那走了过去,手放在门锁上,我迟疑了,如果这时我闯了进去,里面的佳人是该何等的惊慌失措,杀了她还是……蹙眉,生平第一次,我为即将要做的事情产生了犹疑。
可是,外面却传来了鹰爪大声的呵斥声,人群的惊叫声,来不及了!我一把推开房门,拿起手枪,脚步踉跄的闯了进去。入目是一个古雅的房间,墙上贴着罗马宫廷的壁纸,巨大水晶灯下,一位穿着湖绿色旗袍的女子,一头微卷的栗色波浪长发,安静的披在一侧,她笔挺的坐在圆凳上,低着头,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手里绣着一把绢扇,纤纤素手,灵活的翩起翻飞,微黄的光晕打在她的身上,纤细的身姿,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春日里慵懒的阳光。我呆呆地看着她,像穿过千年的时光,走过沧海桑田,最终找到了她,而她,就这样,端坐在这儿,等着我的到来,不悲不喜,岁月静好。
少女抬起头,带着惊吓的秋眸,对上了我来不及掩去惊艳的目光,看了一眼我受伤的手臂和手枪,有些无措,既而冷静了下来,清澈的眸子安静的看着我,带着些倔强和迷惑,门外隐约传来搜查的声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朝着我坚定的掉了点头。我愣了愣,面无表情,绷紧了身体,紧拽着皮箱,看着她娉娉婷婷的缓步向我走来,湖绿色的旗袍,带来一股清凉的香风,她轻声对我说:跟我来。我卸下了一身的防备,跟上她的步伐,来到了一架钢琴边。‘会弹琴吗?’她问,我点了点头,她娥眉微蹙,看了一眼我受伤的胳膊,清亮的水眸里尽是担心。
我展颜一笑,毫不犹豫的坐在了钢琴前,打开曲谱,是那首《送别》,闭上眼睛,脑海里回荡起那首歌,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挥遅方遒的轻狂时代。我穿着洁白的衬衫,笔挺的西装裤,微斜的刘海,在清风中飘荡,站在大树下,和同学们一起,身姿摇摆,合唱着: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耳畔传来清悦的女声,先是慢慢的探索我的旋律,既而像菟丝花慢慢缠绕着我,而我却不愿挣扎,沉迷于这样的契合……
我侧眸回看,只见她包裹在湖绿色旗袍里,纤纤柳腰轻轻扭动,而原本安静放置在一侧的栗色波浪卷发随着身体的摇摆,开始飘动起来,在微黄的水晶灯的照射下,像极了秋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就这样,晃呀晃,晃迷了无数看客的眼,晃进了我古井无波的心里,精致的容颜,勾魂眼角脸漾着缠绵的妩媚,似说还休,嘴角勾起,艳丽的红唇,贝齿轻吐间,曼妙的歌声萦绕在耳边,断端的一副倾国倾色!那一眼,那一幕,就这样,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欲往而求之,寤寐思不得。魂牵梦萦,四季流转间,一声轻叹,只剩回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