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苏幕遮》词出自北宋文人范仲淹之笔,全词上下融合,浑然一体,动人的秋景更衬托出客愁的深长。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作者深沉缠绵的离乡之愁,去国之忧。
正值初秋时节,汉水之南,一抹斜阳划过晴空,映衬着杂草上的枯井,淡洒在道边的野菊之上。井边的不远处憩躺着一家三口,左边是一老者,中间一位妇人,右边一中年男子,均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那妇人面目还算清秀,手中怀抱着一婴儿,撅着粉嫩的小嘴,看似睡得香甜。突然间,道上似有马蹄声渐渐传来,“孩他娘,蒙古兵来啦,快躲起来。”那中年男子小声说道。可四下里一片开阔的绿野,哪里有四人藏身之处?一家三口只得携着孩子往回赶。慌乱之际,马蹄声早已踏着烟尘而来。“驾……”影约中三道白光划过,三人胸口、颈上刹那间血肉横飞,应声倒地。那妇人后颈中刀,倒地之前,早已用左手捂住孩子的嘴,就在右臂触地之时,顺势将一头长发掩在孩子面前,这才断气。一队手持弯刀的彪悍铁骑翻腾而来,那妇人怀里似有婴儿的哭声,却早已淹没在脆响的马蹄声中。
沿着这队蒙古骑兵的身影,远远望去,一座巍峨宽广的城墙矗立在大片原野之上。城门石楣,刻着两个朱砂红漆、苍劲有力的大字“襄阳”。墙外一条宽大的护城河隔开岸边的一片绿,河对岸零星散布着残垣断壁,虽不算狼籍,却也历经风雨。空旷的城郊尽是老幼孤儿,哀声一片,城上峰烟四起。护城河外已是密密麻麻一片蒙古大军,广袤无垠。
此刻伴着一声清脆的雕鸣,一只巨鸟张着大翅划过睛空。鸟背上昂首伫立一人,雄姿英发、剑眉星目、面生隽朗,却有一头灰白的长发。他右臂空空,卷着一筒长袖,随风而舞。大鸟过处,一阵狂风拂过,下面的蒙古军顿生一阵骚乱,纷纷向上放箭,倾刻间箭如雨飞。一人一雕却毫不慌乱,那鸟虽大,但左闪右避,极是灵巧地避开飞矢,不时挥动着巨翅挡下箭雨,翱翔于大军之顶。
公元1273年,忽必烈率领蒙古大军攻破樊城,令大将阿里海牙大举围攻襄阳,此时距蒙哥大汗身死已过去整整十六年,除南宋之外,天下尽归元朝。若不是郭靖夫妇苦苦支撑,襄阳早已失陷,但独木难支,此刻襄阳城军队死伤无数、粮柴短缺、士气低落,武林人士亦战死十之八九,丐帮几十万帮众,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足万人。
襄阳城楼之上,一人铁甲樱盔、膀阔腰圆,十分威武,却掩不住长须上那苍凉的目光,那人正是郭靖。十六年来,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战死,怆然悲恸之情,莫可名状。“爹爹,杨大哥来了!”郭靖身后闪出一秀美少女。他心潮一涌,脱口而出:“过儿……他在哪里?”“郭伯伯,过儿在此。”少女背后突然走出那俊朗之人,两人心照不宣,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能分离。“过儿,你来真是太好了,龙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杨过轻声道:“龙儿她身子不便。”郭靖急道:“龙姑娘她怎么了……”没等郭靖说完,杨过抢着说道:“郭伯伯,还是襄阳城要紧,龙儿的事,过儿日后再与你说。”
“爹爹,蒙古人开始渡河了,女儿和杨大哥去会会他们……”说话的人正是郭襄。十六年前杨过小龙女辞别隐居,郭襄苦寻末果,十几年来一直守在郭靖身边。此时的郭襄自然脱了几分少女的稚气,更生秀美绝伦,尽显婀娜之姿。“襄儿,别胡说,蒙古军势大,你杨大哥刚到,我怎么舍得让他和你去冒险?”他哪里知道,在郭襄心里只要能和杨过在一起,哪怕片刻,做什么都是值了。
郭靖一把搭在杨过肩头,说道:“过儿,你郭伯母到城下组织丐帮兄弟去了,襄儿就交给你了,郭伯伯去去就来。”说着便要纵身下城。杨过挽住他道:“郭伯伯,蒙古兵势大,襄阳城怕是守不住了,不如……”一言未毕,即被郭靖打断他道:“过儿,我是大宋的子民。十六年了,为守住这座城池,大宋失去了多少英雄儿女?过儿,郭伯伯这一生从没做过对不起大宋百姓的事,我郭靖人在城在!”他虽不善言辞,说的都是至诚至肯之言。
黄蓉带着大武、小武三人齐声赶到:“过儿,杨大哥!”她虽年过半百,却还花容末改,只是斑白的头发下新添了几丝额皱,略显憔悴,大小武长年跟着郭靖习武,性情沉稳了不少,二人全副樱盔,已然长成统兵的大将。
黄蓉与杨过触目一笑,对郭靖说道:“靖哥哥,鞑子势大,既然过儿来了,我们大家齐心协心,商量应敌之策。过儿你来,郭伯母有话对你说。”黄蓉拉着杨过走到一侧,“过儿,这十六年来,我和你郭伯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郭伯伯是大宋的好男儿,我一定会助他成功,若换作龙姑娘对你亦是如此。今日蒙古兵势大,若我和你郭伯伯有何不测,希望你能帮我们照顾好襄儿。”
杨过道:“郭伯母,您和郭伯伯有何吩咐,过儿定当竭尽全力去做,您放心好了。”
郭靖放眼望去,襄阳城外四下里满是蒙古大军的身影,马蹄踏过,尘烟四起,一望无际,绵延不绝,已有大队人马渡过河来,其后还不断有士兵拉着小船载马渡河,情况十分危急。
杨过道:“郭伯伯,过儿在路上已经查明,蒙古人出动十八个万人队,前锋四个万人队已经抵达,看来今日他们是势在必得。”
郭靖道:“不错,今日不同往日,蒙古人已经攻破樊城,士气正旺,本来想先杀几个鞑子先锋,挫挫他们锐气,看来也是于事无补。蓉儿,城内的士兵与江湖豪杰愿意留下的还有七八千人,其余人等保护好老弱幼小先行南下。岳父大人的五行大阵今日也要派上用场,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余下的火石弹药全部运上城来,今日我要与蒙古人决一死战。”
“报——郭大侠,蒙古首个先锋万人队已经全部过河,就在城下,准备攻城。”一名侦察兵报道。
郭靖道:“蓉儿,令各路勇士摆好二十八宿五行大阵,准备迎敌。”
杨过叫道:“郭伯伯,侄儿陪您一起!”郭靖与他灵犀一视,感激之情不溢于表,轻轻点了点头。
黄蓉道:“襄儿,怎么不见你大姐?”郭襄道:“大姐和姐夫在一起,说是去城下组织丐帮兄弟,准备迎敌。”黄蓉道:“既然芙儿和齐儿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襄儿,一会我们打起来,你紧跟在你杨大哥身后,听好了吗?”见郭襄点了点头,黄蓉长舒了一口气。
杨过道:“郭伯伯,不知这二十八宿大阵如何布置?”
黄蓉笑道:“过儿,二十八宿大阵,分五行五位,需五名武学高手领兵依令行事,”郭靖领兵多年,早已将阵法号令烂熟于心,他自来对这位女军师钦佩有加,见黄蓉先行下令,也是微微一笑。
黄蓉又道:“南方丹陵七炁属火。由过儿统领,领兵一千,朱雀七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水蛇、轸火蚓七星各自归位,帐下勇士尽行奋力;北方玄陵七炁属水由我统领,领兵一千,玄武七宿斗木獬、牛金羊、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貐七星归位;东方青陵七炁属木,由武修文统领,领兵一千,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月狐、心日兔、尾火虎、箕水豹七星归位;西方白陵属金,由武敦儒统领,领兵一千,上应白虎七宿,是为奎木狼、娄金狗、胃土熊、昂日鸡、毕月鸟、觜火猴、参水猿七星;中央黄陵五炁,属土,由靖哥哥统军两千,此军坐阵中央主位,互为接应,其余将士在城中接应!”军令既出,将士们各自归位。
郭靖忙道:“蓉儿且慢,我看还是由你坐阵中军……”他一言未毕,黄蓉早已猜出其意,笑道:“靖哥哥,你我夫妻一条心,谁坐阵中军又有何妨?况且你是统军大将,理当居于此位。”
这二十八宿五行是黄药师指挥四万人马破敌之阵,十分精绝玄妙。当年众多英豪齐在,如今朱子柳、武三通、泗水渔隐、丐帮各大长老等一干高手纷纷战死,况且兵力不足,黄蓉这五行大阵一出,自然是逊色许多。她将自己放在北方的前哨位置,哪怕是力竭身死也定要保郭靖周全。
襄阳城下,蒙古兵的首个万人队已经挤在城下,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奇怪的是,这些士兵既非昂首阔步,亦无战鼓雷鸣,仔细观望,似有些无精打采,信步而行。
黄蓉吃惊道:“靖哥哥,你仔细看,前面这群人个个面目呆滞,形容瘦削,和后队刚上岸的骑兵精气神截然不同。不对,他们根本不是蒙古人,像是襄阳城逃难的百姓。”她略加思索,又道,“这都是蒙古人惯用的伎俩,将俘获的百姓伪装成开路先锋,再用精锐骑射手压住阵角,包围我军迎敌部队。靖哥哥,你生长在大漠,自然知道蒙古骑兵个个都能百步穿杨,只待后方攻城武器火力全开,这些骑射精锐随之踏着这些人的尸体攻上城墙。”
郭靖长叹道:“蒙古人这招真是阴险狠毒,你看这如何是好?”
黄蓉心想:“蒙古人这般阴毒,敌我势力悬殊,却已万难想出什么破敌之策,靖哥哥心怀天下,我若告诉他实情……不行,如何能让靖哥哥再去犯险。”
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可知道爹爹的《碧海潮生曲》,表面上听似模仿大海潮浪之声,其实内藏极高致命内功,若无防备之下聆听,则必死无疑。当年爹爹传授过儿弹指神通时也一并将这首曲子传给了过儿。”黄蓉说到此时,随即用眼神暗示杨过,继续说道,“过儿内力深厚,自然可以发挥出爹爹曲子的十分威力。为今之计先让开道的百姓进城,我们二十八宿五行大阵早已操练纯熟,完全可以在过儿吹奏之时布下这阵法。这样一来,既救了逃难的百姓,又可歼灭掉蒙古的先锋骑兵。”
黄蓉说得自信满满,心下思道:“下面的人鱼龙混杂,临战之时,非比寻常,岂能料之一二?事到如今只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郭靖道:“岳父这曲子威力极大,这音声夹着内力,岂不伤了自已人?”黄蓉笑了笑,从身上撕下一片衣衫说道:“我们事先让将士们堵住耳朵,这不就行了。”
说到此时,襄阳城城门突然打开,一人轻骑黄衫从城内急驰而出,那人正是耶律齐,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丐帮弟子。耶律齐自娶了郭家大小姐,一向谨小慎微,深得郭靖夫妇信任,如今并未得他二人许可,便擅自打开城门迎敌,直令人生疑。
挤在城下的百姓见城门洞开,纷纷前扑后涌,如潮水一般,抢着挤进城来,顿生一阵骚乱,吵嚷不堪。身后那些蒙古骑兵见状,一个个拉弓开石,箭如雨下,只听得哀声不断,耶律齐左突右挡,剑招纷繁。他内力颇深,虽一人一骑,不过片刻便已打落了数十支箭。
郭靖叫道:“齐儿小心,我来助你!”
他话音刚落,又见一粉衫女子纵骑出了城门。这人使得一手越女剑法,剑速疾快,那剑锋左右进退恰是精准,瞬间亦挡下了四五支来箭,此人正是郭芙。郭靖见女儿女婿身先士卒,掩护百姓进城,如何忍心不助?便要纵身跃将下去。
杨过急忙道:“郭伯伯,别去,耶律兄他……”杨过话到嘴边却又缄口不提,只觉耶律兄虽然已被朝庭策反,但念及旧情,不会有何出格之举,若将真相道明,在这危难之时,对郭伯伯来说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罢了……罢了!
杨过道:“耶律兄夫妇武功高强,应付这些鞑子兵根本不在话下,郭伯伯不必慌张。”
杨过知道郭靖顾及百姓安危,急忙又道:“郭伯伯,您是襄阳支柱,不宜轻动,过儿去去便回。”说着长袖一拂,腾空越下城墙,大声喊道,“耶律兄我来助你……”
杨过内气力运转,吼出一阵长啸,倾刻间四周飞尘腾雾,风如雨刮。城头那只巨雕张开双翅,刮起更大一阵狂风,将射来的弩箭纷纷拨落,一人一雕挡在郭芙二人之前。蒙古人阵中哪里经得起这等狂风暴雨般的内力嘶鸣?已有士兵纷纷倒地,战马乱作一片,相互狂奔践踏,蓦然间,已有不少蒙古人化作蹄下之魂。黄蓉心道:“过儿这番挫了敌军锐气,事不宜迟,即刻下令道:“各部听令,摆下阵式!”她指挥若定,城内将士齐出,二武兄弟带着东西两面的千人大队一齐赶到。郭芙见杨过神采飞扬赶来相助,止不住朗声叫道:“杨大哥!”
杨过收了啸声说道:“芙妹,耶律兄,别来无恙!急匆匆出城,是要去见你兄长还是父亲……”杨过心道:“他此去,定是前往投敌,但郭家恩情难以相报,遂救了这些无辜百姓还城,折其罪过,也算是一份功德。”
耶律齐道:“杨兄弟,原来你早已知道。其时是我误听金人谣言,以为家父被朝庭害死,后又得知家父是被奸臣排挤,抑郁身亡,如今家兄已被元庭启用,身居左臣相之职,家眷亲人俱在,我耶律家几代食朝庭俸禄,怎能不思图报?男儿在世,正当恩怨分明,我也是身不由已,但耶律齐此去,决不会做对不起郭家之事。”
杨过左手一挥,说道:“既如此,耶律兄请便。”
郭芙惊道:“齐哥,这些事你为何从未对我说起过?”
耶律齐道:“芙儿,郭大侠是名满江湖的大英雄,又是襄阳支柱,若是说起,不过令他徒增烦恼而已。芙儿,跟我一起走吧,我们此去隐居也好,不问世事也好,再不涉足这江湖是非之地。”
郭芙一时气恼道:“齐哥,枉我爹爹对你如此之好,将武功传授与你,想不到,你竟会临危叛变!耶律齐,我先杀了你!”说着挥剑直下,耶律齐只觉颈上一丝冰凉,心道:“我与芙儿恩爱一场,今日即便死在她剑下,也是不枉此生。”于是轻轻将眼合上。
郭芙毕竟再也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思虑良久:“齐哥为人正直,此事必有他的苦衷。当年我一时冲动砍下杨大哥的手臂,愈是不可释怀。”想到此时手间一软,长剑坠地。只觉自小受爹娘宠爱,长成之后,儿女感情之事历受波折,我喜欢杨大哥,偏偏他又爱他师父;如今齐哥又要离我而去,看着他们成双成对,我应才是这世上最命苦之人。”一时心下愁怨交集,“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不觉脚下一软。耶律齐不知所措,顺势将她扶在怀中:“芙妹。”心道:我夫妻虽一向情深意浓,可在她心里依旧惦念着杨过,甚至在睡梦中还唤过他的姓名。含泪在她娇额上轻轻吻过,抬头对杨过说道,“杨兄弟,敝人此去再不能相助大宋,芙妹就托付于你了。”他取下身边绿玉棒道,“这是丐帮的打狗棒,里边有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口诀心法,拜托杨兄弟日后寻个可靠之人继任帮主。”
杨过叹道:“耶律兄,你我一见如故,郭大侠待我有恩,我与芙妹一向情同兄妹,你大可放心。你若不与大宋为敌,你走后我自然会告诉芙妹,说你已战死军中。”
“拜托了,杨兄弟!”言毕腾身策马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