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泪痕湿,不知心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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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西市为贱民居所,秦青家也不例外。西市最后一家。
放眼望去,家徒四壁、箪瓢屡空。角落里缩着个男人,蓬头垢面却也还能见几分英俊。
这是秦青的男人宋喻,但凡西市认识他的人几乎都会骂一声傻子。的确,这男人就是个傻子,听说还是因为盗窃被人打傻的。
秦青带他看过大夫,大夫说,“此症为疾,而甚于疾,药石难医,全凭自己。”大夫的话说的有些笼统,秦青再问大夫却不回答。
无奈,秦青剪了垂地青丝换了美酒。到西市巷口找几个不得意的士子来仔细问问宋喻的病情。
几杯浊酒下肚,街上士子梁也借着醉意道,“大夫说…你男人的病,得靠他自己……倘若那一天他睹物思人或者什么,就有能正常的可能。”
秦青闻言喜极而泣,连忙道谢。还声称,宋喻病愈,必请他吃酒。语罢,便急忙还家。
日渐西斜,薄暮将近。西市几户人家也撑起了锅。炊烟袅袅,嗅一嗅也让人垂涎三尺。西市几乎全是贫贱之人,一日三餐能有两顿饱饭已然不错。秦青家里虽破败,但却难得的能吃上两顿饭。自然,这两顿饭也是大打折扣。比方说,秦青面黄肌瘦,才而立之年却有了白发。再比方说,宋喻,同样年华,虽穿着破旧了些、人傻了些,却食无忧、寝能安。
秦青煮了香喷喷的饭给宋喻,自己却端起难以下咽的野菜。宋喻扒了几口饭,突然抬头,抢过秦青手中碗,“阿青,吃饭…我,吃菜。”
宋喻咽了口野菜,苦、涩。秦青忙倒水递给他。
“阿青,不吃菜。菜苦。我把饭让给你。”
秦青笑笑说,“我愿吃菜。”接着夹了几口菜,硬生生咽下,还扯出一个笑。
宋喻愣了愣,接着特别认真的说道,“以后,我要给阿青大房子住。让阿青顿顿鱼肉。”
秦青忍了忍眼泪,呜咽道,“好好。听阿喻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秦青祖辈务农,家境贫困。未过及笈,父母双亡。从祖辈留下来的只有这一间茅草屋和不知传了几代人的锅碗瓢盆。别说住大房子,秦青连鱼肉都不晓得是何滋味。她从小跟娘亲学刺绣,绣工了得,给富人家绣纹样,赚的几枚铜钱够生活。然而,约么在她二十岁时,有个浑身是血的男儿躺在她家门口。看年龄与她一般大。这男儿也就是宋喻。

秦青初救宋喻时,虽为心善,但也有几分私心。那时,宋喻身着绸缎,明显是富家子弟。然而,宋喻醒来说自己父母双亡,并不是富家子弟。秦青虽稍稍难过,却觉得这男人踏实。

后来,宋喻说要报答秦青救命恩,她只摇头笑笑,说不用。宋喻坚持,秦青只好问他如何个报恩法儿。

“那不如以身相许吧。”彼时,宋喻眯着眼睛,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

秦青懵了懵,“好啊。”

就这样,没有六礼。没有喜烛,也没有一顿丰盛的喜宴。两个人却乐此不疲的准备。秦青刺绣,换了铜钱买米。宋喻行猎,打了野味换酒。请西市红娘做了媒证,还宴请了四邻。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孰料,命运就是不公。上天看不得穷人得一分欢愉。

宋喻傻了,让人打傻的!

听说是偷宋府公子的玉佩,被逮了个正着。宋公子一声吩咐,几个武夫一齐动手。

猛虎难战群狼,宋喻不幸被棍子击中了头,从此失去了神志。

秦青没见当时场面,只是听几个送他回来的好心人说宋喻被打。秦青深知,即便再落魄,宋喻也相信夫妻二人的一双手能让他们饭饱衣暖,绝对不会偷盗。秦青守在床前,泪眼婆娑。直到宋喻醒来,秦青才晓得眼前男人没了记忆,丢了神志。

一日夫妻百日恩。秦青养着宋喻,就好像当初她与宋喻的那句玩笑。

“真傻。只知吃野菜不晓得多吃些白饭(米饭)才有劲打猎吗?”

“我傻了,你养我可好?”

“你若傻了我自得养着你,谁让你把自己许给了我。”

月明星稀,已然深夜。宋喻,轻微打着鼻鼾。秦青却辗转。刚才的梦,她梦见了过去的种种。还梦见了,宋喻给她一座大房子,还有一大桌的好酒好肉。明明欢心,为什么自己会啜泣?

鸡鸣三声。秦青一夜难寐,人也多了几分憔悴。

秦青刚刚替宋喻梳洗毕,便听得有人叫门。秦青开门,见几个武夫模样的人直奔宋喻,连连将宋喻护在身后。逼近时,却见武夫头儿扑通跪下,继而身后的武夫也跟着跪下,“请公子、夫人回府。”

宋喻不理睬他们,秦青却愣在哪里,半晌才开口,“啊?”

武夫头儿起身,一脸谦卑,“夫人有所不知。您身后的是宋府大公子。几年前老爷去世,被二夫人用阴暗手段赶出家门,家产全给了二公子。二公子前些日子不幸暴毙,小的们奉宗伯命来寻公子。请夫人、公子稍作准备,随吾等回府。”

秦青瞥了一眼那人,她很想问。倘若二公子没有暴毙,是不是宋府宗伯永远不会想起流落在外的宋喻。

“你可愿回去?”秦青抚着宋喻的脸问。

她希望宋喻说“不”,自古贵人多妻妾。宋喻回去,自己是否还有几分欢愉。这些年虽坎坷,宋喻虽傻,却待她如宝。他也希望宋喻说“好”,回去,是否有更大的机会治好病也未可知。而且,她真的很想摆脱西市生活。穷了三十年,她怕了。

宋喻瑟瑟缩在身后,“阿青…在哪我在哪。”

秦青忖度良久,她所希望的名利终于战胜了这些年的欢愉,她温柔看着宋喻,“回去好吗?”

宋喻点头。

两人乘着轿子随武夫来到东市宋府门前。

好生气派的宅府!门前两狮,左雌右雄。青石台阶,漆黑大门。门上有匾,刻字“宋府”。进门,丫鬟杂役跪了一地,秦青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只顾沉醉显然没发觉宋喻有些许不对劲。直到走到深院,宋喻看见“万颐堂”三个字,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爹。”

一瞬间,所有记忆跟神志仿佛被强大的吸引力从四面八方拉回来。宋喻仿佛清醒了。

秦青想起那士子的话,摇了摇宋喻,“可还记得我?”

宋喻拥秦青入怀,“贤妻如斯,莫敢忘。”

秦青卧在宋喻怀中,丝毫没感觉的宋喻的不自在。这些年,只有秦青见过宋喻最落魄、最丑陋、最不堪的样子。曾经高高在上,五品官员都要给他几分奉承,可是却阴差阳错。被逐、被打、变傻。

这样的自己他没法面对!

“阿青,今天我全属于你。”他低头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秦青虽不明白宋喻何意,却也笑着“嗯”了一声。

宋喻为秦青重新梳妆,挽好发髻。宋喻依稀记得,从前也有这样一次。大婚时,他为秦青绾起青丝,他说,“长发绾君心”秦青从小没看过几本书,只认识些许字,不晓得意思,却也笑眯眯的。

他陪她逛了整个东市,买了她喜欢的所有。带她吃了她从未吃过的蟹黄包子。给她做风筝,教她投壶,陪她策马,带她上山狩猎……

傍晚,回了府。秦青看着宋喻一脸正色的将整个府邸大小事务安顿好,威严、细腻。

管家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宋喻沉了沉脸色,接着又换了个笑容,“夫人,请。”

秦青踏进房门,只见桌子上摆满了各式酒菜,鱼、肉都有。

“以后,我要给阿青大房子住。让阿青顿顿鱼肉。”似在耳畔回响。

宋喻取了酒,陪秦青小酌。花前月下,高举觥筹。

欢愉几刻,管家敲门,叫走了宋喻。

临走前,宋喻给秦青留下张字条,吩咐道,“一刻钟,我若不回来你便打开字条。”然后深深的望了秦青一眼,似乎要把所有感情注入。

出门后,宋喻命人锁了门,一个人站在枇杷树下。看着应和着烛光下秦青的影子,“对不起”

一刻钟后,秦青暴毙身亡。

临死前,她打开那张字条,“怪只怪你是唯一见过我最不堪时的样子。”

有时候,人不会感激你救了他的性命。反而觉得你看见了他最不堪的样子似乎就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一把火,宋喻焚了这件房,还有枇杷树。仿佛记得前人有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宗伯见宋府大火,忙赶来问,出了何事。

宋喻一脸冷淡道,“失火。死了个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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