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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赶路
雪。
大雪。
大雪飞。
凄厉的北风,无情地把漫天的大雪吹得纷纷扬扬,使得天地之间迷濛一片。
白茫茫的雪原上,张德初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里的妻子是他的师妹,也是他恩师临终时的托付。黑色的骏马在雪原中颇为显眼,奔跑的马蹄和马脖上那串铜铃,冲破了迷濛雪原的寂静。
黑马,急骤地向前奔跑着!已到了极速,马鼻子此时喷着白气,可驾车人非但没有丝毫怜惜,还在拼命用力抡着赶马鞭 。眨眼掠过,身后雪原留下两道马车轮辙和一串马蹄痕迹。
风,依旧凛冽;但雪,小了一些;马车化为雪原上的一枚黑点。马,不顾一切向前奔驰,似乎决意冲破这冰冷死寂,带着它的主人,逃离这茫茫雪原。
北风……
不停……
刮得更狂更猛。马车还是忘命向前疾行……
“咻”的一声,一支长长的羽箭,划破了寒空,穿越了寂野。从道旁激射而出,直直向马车袭来。眼见变故陡生,一身黑袍驱驾马车的张德初粗臂一挽,硬生生在雪地之中死力收住了马;随着“唏律律……”一声长嘶,嚼环勒得那马嘴吃痛,马儿倏地双蹄上扬,几乎直立了起来。那箭破空疾射而来,紧贴着马肚子擦过,斜斜射入远处的厚雪里,仅露出半截。
马儿前蹄甫一落地,张德初还末来得及准备,第二支箭又电光火石般,带着划破空气的尖锐声浪,箭矢挟着一道寒光已射到面前,接已经是来不及,避也已经无法避。张德初暗暗一惊,默想此番必遭暗箭,不免心中作苦。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于此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张德初双掌在座位上一拍,向上矫健一窜。虽说身体粗壮,此时却似轻盈的飞鸟腾空而起,险险避过了这第二支箭。这第二支箭虽没能射中目标,却余势不减,箭头深深射进道旁树干里,而长长的箭杆留在外面不停颤抖。
本以为就此暂脱险境,却不曾料想:还没来得及落到座位上,紧接着第三支暗箭,又破风而来,似乎比前两箭更快更猛地激射到脚下。眼看如此险象,若是平常人,这回必定难以躲避;殊不料想,张德初闯荡江湖多年,也是高手中排得上头号的非平常人,此番虽遭突变,可他不但丝毫没有畏惧,在临场应变中反倒心中豪迈顿生。人在半空之中,迅敏飞出一脚踢中第三支箭的箭杆,羽箭立马断成两截,分飞两点,飞向第一支箭附近。两截断箭深深的插进在雪中,在雪原上成了一个三角点。尔后,张德初轻灵飘落,稳稳坐回座位之上,就像一朵轻盈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大地。
方才坐定,一双虎目带着傲然环扫四周,并未见半条人影;但见十几米开外右前方的酒肆,杏黄旗在风中猎猎飞飘。张德初心中忿然,开口怒骂:“何方宵小,藏头露尾躲在暗处放冷箭,行径如此卑鄙,算何好汉?”
2、突然现身
大风,突起。
刚刚还是静静飘落的雪,瞬间变成了呼呼的风雪,似乎感觉雪下得更大了。怒骂之声也湮灭于呼呼风雪中!
见风雪将要更大,张德初心中暗想:“还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才行,无论对手是谁?无论是怎样的对手,此刻虽不得见真面目,但迟早得露面的”。
想罢,正欲控马前奔。突然,张德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双眼之中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恐惧。整个人突然僵呆住了,像已被冰雪封固;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几变,从傲然到惊疑,由惊疑又转恐惧,恐惧的神情一闪而过,脸色变成了颓然的死灰!因为他看到了最不想看,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他看到了前面十米开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蓄着长发的人,虽然风雪中看不太清面目,但是能感觉到他是谁!他的脸白得和这冬天一样明晃,这张脸,就是在黑夜,他也能知道是谁,何况现在是白天!
神情峻冷的李言蹊抛掉手中的弓,一步、一步地走向马车,缓缓的步伐坚定有力,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寒的傲然。一袭白衣白裤胜雪,而白帽白鞋似霜,只是胸前那左领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红艳艳的梅花,在白茫天地间显得娇艳欲滴。
透过迷濛的雪花,张德初望着李言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越来越近;那张脸似乎比今天的雪更白,感觉有一股比冰雪更冷的寒气,冷到快要令人窒息。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刀柄,今天的刀柄特别的冷,兴许今天的雪太大了,又或者太久、太久没有握刀了吧!
是的,张德初太久没有握过刀了!
自三年前青山崖上那一战,号称天下第二的冷目和尚惨败于他的夺魂金刀之下,之后江湖上张德初就再也没有名字;可他的名号却传遍了江湖——夺魂金刀,一刀夺魂。一般江湖宵小往往听到他的名号,还未曾看到他握刀的样子,就早早躲开了。自此后,张德初再没有机会握刀,甚至那把金刀是否还能出鞘 ,今天,他也不确定……
所以,今天当他远远感觉到对方的气场,再一次握紧刀柄的时候,便觉得今年的冬天,此刻的冬天,特别冰冷!
3、金刀出鞘
风……
似乎已慢慢缓停了些……
可雪还在继续轻飘洒着。
张德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手握在刀柄上,仅仅是一会时间,可他却觉得如此漫长!握得太紧太久,刀柄不再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心,已经微微发热;表情默然地看着白衣胜雪的李言蹊,缓缓走过来。虽然身材高大而魁伟,脚步在雪地上却显得非常轻盈。张德初不由得暗暗一惊:难道,对方的内力几近达到踏雪无痕了吗?
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种明晃如冬的颜色,正是:双眉斜飞展英气,面如冠玉似潘安。李言蹊扬着脸,一步一步走着。目光睥睨之间,更显得傲气凌人;绣在雪白左衣领上的那朵小小梅花,红得娇艳,红得像血。缓缓行走在这雪地之上,挺拨的身姿显得既冷傲又潇洒。
眼见李言蹊一步一步,慢慢地越来越近;那侵人肌骨寒气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似乎不给人一点思索的余地。
这片雪原更冷了!
几片无辜的雪花,落在张德初的黑袍上。他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右肩一提,刚刚落在肩上的数片雪花,又被激了起来,飘了起来。
抽刀,出鞘。
金刀划破长空,以凌厉之姿带着裂锦之声,从刀鞘明晃晃地横空而出。这一拨刀的迅敏,势如蛟龙的矫健。更像一道闪电的光,那光,几欲惊天泣地;那势,似乎威不可挡!
那刀,
带着金色亮光,
挟着寒风,破空而出!向对方劈去!
李言蹊已经停了下来,一脸桀骜的站着。
刀锋裹挟着寒风,已到面前,依然站着……
金刀已到李言蹊头顶,根本没见是怎样动作、如何出手,只闻“呛”的一声龙吟,他右手里已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剑刚一出鞘,那股白森森的光华和阴寒的剑气便四散开来。
金刀迅敏,白剑更快。那把明晃晃的长剑,如一道闪电,后发而先至。“叮”的一声响,迎上了刚猛异常的金刀,刀剑相接一刹,火星四处飞溅,沉重的金刀将柔韧的剑身压成了一个弧形。弧形越来越弯……越来越弯……眼见那剑几欲折断,李言蹊运劲于臂,手腕一翻,突然之间那剑似乎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刀反弹出去,张德初也稍稍退了半步,内心微微一怔,口中却沉声道了一字:“好!”
“好”字出口之时,话音末落之际,手中金刀改势斜斜一横、运劲挥出。身上的黑袍也随之张了开来,像一只展翅捕猎的雄鹰。迫得李言蹊只能回剑作防,但觉得对方千钧刀势带着一股冷风,刮得面目生寒;心中略为一惊,没成想对方的刀法竟然如此之霸道,赶紧往后退了退。内心不禁思忖:看来今日之斗,是碰上了生平罕逢的对手。思忖之间,身形变动,手上运剑如电,迎击对方翻飞的刀法。只见黑白两条身影迷离变幻,像两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彼此都觉得遇到了生平从未碰到过的对手,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4、拼死缠斗
金刀,又扬起。
挟着冰冷的雪花,张德初的金刀刚猛地从半空砍下,带着破天裂地之势的霸道,欲把天与地分成两半。但这时的李言蹊不守反攻,右手持剑欺步向前。身着黑袍的张德初,平生都未曾见过这种打法,心中只觉一凛,那一团团白森森的剑影,就已经弥布到了他双目之间。瞬间天地间飘洒的冰雪,也失去了纯净的白色,剑气像雷电一般闪入了他眼帘。接着那把通体雪白的长剑,连招的余势更猛,冰冷的剑尖已逼近了咽喉。
身临危急生死攸关的时候,张德初已来不及细想,本能的反手收刀回防,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接的刹那,火星遥遥飞上天空,像极了绚丽七彩的烟花引燃了半空,而刀剑已经交缠,一时之间无法分开。两大高手此刻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两人各使左掌,运劲互相击出一掌,双掌接上之时,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俩掌一粘便退,回震掌力也顺势将二人推得各自往后退了几步。刚猛凌厉的掌风,更震得大道两旁的树木瑟瑟发抖,积雪纷纷震落在地。尔后,仿佛天地之间万物凝固、静止,静得连呼吸都似乎已经停止,只能隐隐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寒风,又吹起。
漫天飞雪将要落下,又被旋转的冷风卷上半空左右飘摇。俩人面对面,不远不近地看着对方,一动不动地默默对峙着。身上的雪逐渐积厚,渐渐变成了两个雪人,伫立在茫茫雪原上。周身散发出来的萧杀之气袭人心胆,天地之间弥漫着冷绝杀恨之意。着黑袍的张德初,全神贯注地将所有力量聚集在右手,横刀于臂,护住胸前,且作势欲发,目光始终不离白衣人李言蹊手中那把明晃发亮的长剑。
这是一把夺命的剑!
张德初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像一个深渊不断沉陷了进去。李言蹊还是那么镇静地站在原地,脸上依旧镇静的颜色,至少在张德初眼中,看起来是镇静的。白衣依旧赛雪,虽然此刻他身上锋芒尽收,脸上也隐却了一切光芒,如一尊雕像挺立在这冰雪当中,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可坚定的眼里已经发出了一道熠熠的光辉,就像他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宝剑。
那握剑的手似乎随意地缓缓提起。
红梅白衣,天下第一!
江湖上传闻这把剑从未输过!
先发制人,后发被制于人!不能再等了!张德初已失去了所有耐心,变守为攻欺步向前。手里那把金刀迎着寒风、带着恨意挥出,一道耀眼的金光直取白衣人脖颈之处。刀还未到,森寒的刀风已砍碎了雪花!见刀势如此刚猛,李言蹊赶紧剑护胸前,脚步一溜,后退了五尺有余。张德初急步赶上,随着手上变招,招式更猛更快,不断步步进逼。李言蹊长啸一声,双臂一振、脚下一点、冲天飞起,明晃晃的长剑和白色的身影,幻化成了一道冲天的飞虹。他的人与剑早已合而为一!炫幻的剑影,凌厉的剑气,让飘飘落下的雪花,又旋圈飞上了天空。孤清的茫茫雪原中,这副景象更显出绝艳的凄美!
张德初顺着向前奔跑的惯性,只身轻轻一跃,掠过了剑气飞虹,随着雪花又飘落。刚站定,又横推出一刀,向刚落地的李言蹊下盘攻去。
李言蹊再度凌空窜起,半空之中一个卷身倒翻而下,一剑长虹突然化作了无数光影,向张德初当头洒了下来。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也让天地黯淡下来!剑花周围方圆九尺之内,都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想从任何方向闪避,都似乎躲不开这一股夺命的气息。张德初只能横刀护顶,金刀在天顶上方被舞得“呼呼”作响。只闻听“叮叮当当”几声响,瞬间火星四溅。张德初感觉虎口微麻,原来手里的金刀,竟不偏不倚迎上了来势汹汹的剑势,挡住了李言蹊手中的这把长剑。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无踪,飞扬飘洒的雪花也已停止,风已静止,雪已凝固。
白衣的李言蹊屹立在雪地当中,手里握着断了半截的剑身。张德初的刀也依然还握在手中,可刀锋却已被白剑摧断,夺魂金刀已失掉了魂!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互相静静地望着对方。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谁都无法短时间之内打败对方。突然,残刀断剑,各自脱手飞出,急如两道不同方向的闪电,对向而来,在半道碰撞出迸发了数道刀光剑影,笼罩着俩人。
各自跃起抢接了对方的刀剑,互换了原先两人站立的位置。这一刻,使刀的张德初站在李言蹊原来的位置用剑,用剑的李言蹊站在张德初那位置上使刀!可张德初这次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李言蹊已经化刀为剑,右手转腕看似轻松地挽了一个剑花,以毕生之劲刺出了致命的一剑。漫天的刀光剑影像暴雨洗梨花般地笼罩着张德初,看来必死无疑。
红梅白衣,天下第一!张德初此刻算是懂得了这句话的份量,他微微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李言蹊也知道,十秒之内,必取对方项上人头!剑速愈发迅捷,更迅捷……
5、不要杀他
背后那架马车里传来一声急促惊呼:“不要杀他!”马车门帘上的青布掀开,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美艳的俏脸。一身白衣的李言蹊听见这熟悉娇脆的声音,心头早已一震,来不及回头,内劲先是一收,漫天的刀光剑影就慢慢逆向回来。张德初也终于支撑不住,头发凌乱、神情涣散地瘫坐在雪上。
李言蹊微微扭过头,回望马车上一脸焦虑的少妇。只一眼,他又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俏脸,是的,这张让他深情痴恋的脸。看着这赛若天仙的脸庞,虽然带着泪痕,可在他心里,依旧是美得让人心疼。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不要杀他,他是腹中孩子的爹!”美艳少妇娇脆的声音里带着乞求的哀调。
闻言,李言蹊心中一痛,心念尽丧,身体似乎瞬间被抽空,手上再无半点力气,回收到一半的刀光剑影像失控的洪水向他自己涌来。残刀脱手,直直插入地中。他静静地站着!低头看到血滴在雪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红色的梅花,艳绝且凄美。漠然地看了看雪地上委顿不堪的张德初,他手中的断剑也早已握不住,掉落在雪地上。
又回头望了望,马车中那双幽怨哀愁欲言又止的眼眸。他知道不应该,也不忍心使她担惊为难!但觉一股腥气上喉没忍住,胸口一热,又喷出一大口鲜血,马上就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将原来雪地上小小的朵朵梅花掩盖融合,汇合开成了一朵更大更艳的梅花!
红梅白衣,天下第一!
江湖上从没输过的他,今天在这里已经输得彻彻底底了!从没负伤的他,今天也受伤透了,既伤到了身体,又伤透了心!输得彻彻底底的他,明晃如雪的脸上失去了傲人的光辉,只剩下一丝丝惨白的凄绝。
最后的那一点夕阳还没来得及沉下,可天空中却忍不住悄悄多添了一抺灰黑,李言蹊脚步踉跄地向雪林深处走去,反手一挥,一枚小小的、红艳艳的梅花镖钉在了马车的门帘边上。江湖上从来就没人敢惹这小小梅花的主人?
马车上的美艳少妇幽幽缓缓取下梅花,怔怔地瞧着,脸上的泪痕已经冰凝,愣神一会……对着前方雪地里那行凌乱的足迹,嘴里喃喃地说:”你可知道,腹中那是你的孩儿!”风停了,雪也停了,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雪地上留下的残刀断剑,似乎证明曾经发生过什么!
雪地又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