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 | 质感:手心上的宫殿

商店玻璃橱窗,黑色天鹅绒的锦缎,衬托着名品无可挑剔的质地。完美无瑕的皮包或手表,背后不仅仅是手工匠人神乎其神的技艺,还有大量不能代表品牌出售的,稍有残次便被舍弃的成品或半成品。原来没有人是天生神者,一遍做成最好的圆满,所有华美的作品就像手心上的宫殿,建立在幕后无数看不见的废墟之上。

【01】
当“看脸”这个词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有个朋友问我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我笑嘻嘻地说,看脸。结果,我被他念叨了很多天内涵的重要性,只要逮到我,他就会说,看脸是很肤浅的,内涵才是最重要的。绵绵不绝,绕梁数日。

我很惊讶,因为第一次遇到有人认真批评看脸这件事。大概因为,在“看脸”的语境下,“内涵”是被省略的前提条件,因为不是稀缺资源,所以不值一提。不是说内涵不值一提,而是追求内涵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最基本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内涵啊。喜欢看吴亦凡的女生,可能刚刚高数考了满分。“看脸”是在内涵基础之上的锦上添花,颜值才是稀缺资源。

【02】
有一年夏天,我在奥兰多迪士尼乐园工作,印象最深的是迪士尼度假村里餐厅对食材的要求。迪士尼度假村的比萨价格是园外的三到四倍。经理告诫我们,只要客户不满意食物,马上帮他更换,不问理由,重做一份就是。只要比萨看着火候不对,也马上扔掉,重做一份新的。这样一来,每天会造成大量食材的浪费,厨余几乎有四分之一。经理说,这就是食物的成本,也是比萨价格比外面高的原因之一。

我恍然大悟,不光是迪士尼,几乎所有稍有名气的连锁餐厅都是这样计算成本,把客户不满意无理由退货的成本,和稍稍有残次马上重做的成本,全部计算在产品价格中。

透过商店玻璃橱窗,黑色天鹅绒的锦缎,衬托着名品无可挑剔的质地。完美无瑕的皮包或手表,背后不仅仅是手工匠人神乎其神的技艺,还有大量不能代表品牌出售的,稍有残次便被舍弃的成品或半成品。原来没有人是天生神者,一遍做成最好的样子,所有华美的作品就像手心上的宫殿,建立在幕后无数看不见的废墟之上。

名品的昂贵,便也昂贵在此,每个客户拿到手里的,都是没有死角的无可挑剔。降低残次率,百分之百的客户满意度,就是一个品牌的价值,也是细节的意义。

【03】
毕业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常常能接触到国际一线品牌的最新图样。每当客户需要原版杂志图样的时候,往往需要做一些剪裁粘贴的工作,平整地附在a4纸上。公司会提供一本杂志原本,但是总有一不小心手滑的时候,把杂志的纸张微皱,折了一角,或者蹭上一点脏脏的印记。

这种情况我会自己掏钱包重新买一本新的杂志,务必将最好的样本附在纸上,提供给客户。很简单,我们的客户做的是最一线的品牌,我希望我们交出来的报告,也没有任何瑕疵。至于自己掏钱包的部分,我心里算了一个平衡的帐目,降低公司人工成本(即我的薪水收入),提高公司的材料成本(即购买杂志的费用),进行一下成本的转移。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给客户的产品质量不变,手法成熟的老工匠比学徒的报酬高,因为老工匠可以一遍成功,不需要支出额外的材料费用。我现在是学徒的等级,额外的材料费用从我的报酬里扣除,理所应当。

【04】
有一次很偶然听说几个年轻的设计师,在旺角一个唐楼里,创业开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店,叫做十一妞更衣室,原创设计图样,自己手工缝制,很韩式的小清新风格。我兴冲冲赶去捧场,看中了一件很有厚重感的裙裤,手一摸料子就决定买下来。

“哈哈,你是识货的。” 设计师跟我差不多大,边帮我包装边说。“这条裤子的料子是我从GUCCI的原厂进的,大品牌买成卷的布料制一件衣服,成衣之后剩下的余料,我买来,刚好够手工缝制两件裙裤。一条是你这个,另一条我自己留下了。”见我疑惑,她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淘衣料很费劲吧?” 我惊讶。

她点点头,“要碰运气的,毕竟余料也不是很规则,量也不多。画完图纸能找到合适的余料不容易,这屋里现在只有这条裤子的料是最上乘的。” 小店的衣服不是不能买,但要在最上乘的品牌之间混迹多久,才能在名不见经传的小店,一眼认出属于名品的质感。

女生迷恋的从来不是logo,而是精品生活的质感。中环置地广场玻璃橱窗里的豹纹固然高贵,但个人喜好不同,我更偏爱Jill Scott, 轻奢里的精品。翻盖的皮包,如果常常使用,取交通卡和手机不方便。Jill Scott不同尺寸的皮包,一马素的拉链,立整而方正,满足了我对皮包所有的需求,而且价格很适中。或许在我眼中,Jill Scott的包,只比Prada少品牌附加值,或者说,还原了手工精良的皮包,本来的价值。

【05】
元旦看完了小说版《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觉得挺好,如果早十年看,或许我的青春会过得更好一点。

奇怪的是,我小时候是个又高傲,又假装老成的家伙,从来不肯染指街面上的畅销书,一定要捧着名著级长卷小说来看,《悲惨世界》啦,《呼啸山庄》啦。于是错过了很多同龄人看过的书,也失去了接触对成长有指导意义的作品的机会。优秀的当代小说,有时候真的能解决敏感的少年时期问题,会与年轻一代有共鸣,并且有正面的引导作用。

如果开一个高中之前要看完的当代小说书单,我能想到的,觉得又正面又好的,基本都是我高中大学以后陆陆续续看的:《十七岁不哭》《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微微一笑很倾城》《何以笙箫默》《最美的时光》

优秀的青春文学有一个共同点,这些故事的主角,都是正常好人家的孩子,做着少年应该做的事,经历正常的喜怒哀乐和小懵懂,产生矛盾并解决矛盾。很遗憾当年的我并没有接触到这些。

堕胎之类的青春是家里没大人管的女生才能做出来的蠢事,我那时候感到市面上很多小说里的中学生活离我们学校很远,没有共鸣。或者也觉得,书里描绘的自由是我所没有的,也会羡慕书里的中学。事实上,那种自由背后,是松散的家庭关系,甚至是不幸的身世。这些是当年的我悟不到的,也是喜欢写小太妹的作者,传播的错误思想,这类文学,我觉得是垃圾。

我把以上这段话发给了我的朋友看,他突然回复:并不是因为畅销才不看,而是因为写的毫无逻辑且见识短浅。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在他的眼中,是活在形式主义的套子里的人,追求名著的名声,名牌的logo。而事实上,他说的关于很多畅销书的弊病,恰恰也是我放弃淘畅销书的原因。因为提起畅销书,我眼前浮现的就是学校门口小书店那一排《恶魔总裁爱上我》。所以我才放弃了挑选这一类书籍,而是选择直接读名著。

但正是因为我的表达方式的问题,比如上一段用的“不染指畅销书”,这样居高临下的词汇,让他产生了我并不懂名著的价值,仅仅冲着装深沉而去。又或者,在他眼里,我本就是个精致主义追求形式的人。

【06】

大部分坦然承认自己是精英主义者,精致主义者的人,大概都是已经走过了解内涵的过程,在内涵的基础上,为外在的包装锦上添花。我相信坦率沉醉名品的人,大多懂得名品的内涵,欣赏名品的品质,而不是冲着logo而去。正如大部分兴致勃勃谈论咖啡的人,都是因为喜欢而情不自禁得分享,而不是为了装或证明什么。

当我说找男朋友要“看脸”,不代表帅气但没人品的帅哥依然受欢迎。当我说mac pro 很酷炫诶,不代表我觉得追赶潮流很时尚。当我说喜欢名牌服装的质地,是指我能从最不起眼的小店里,認出属于上品的衣料。我虽然相信名著的经典,但若时间浪淘沙留下了优秀的畅销书,我依然愿意津津有味地捧起。

生活不是二元对立,喜欢品牌的人就是虚荣不懂内涵,关注质地的人就不能追求名品,事实上,这两者是统一的,没有必要对品牌那么敏感。正如看脸的人未必就大字不识,而饱读诗书的人未必就邋遢。大多数的人都是名誉和质量并重的,只不过不同阶段用的词不同,或侧重点像翘翘板一样转移。

归根到底,即便懂得品牌的质地,表达上,也要避免以品牌概论,以免招来不必要的误会,反而让品牌的头衔掩盖了自己的审美。从明天起,做个低调的人,只谈质地,不谈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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