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世多年,一直没敢提笔写他,小心珍藏着对父亲往事记忆。
我认为,记忆如不用文字方式记录下来,除因你不具备此能力另论外,否则就是对人生态度的一次淡忘或漠视甚至背叛。
我没有理由不去写父亲,以我与父亲之间感情,是不允许因时间流逝记忆模糊或忘却,流失弥足珍贵的父子情深。
作为父子关系的存在,我的人生与父亲的历史之间,以成长法则的标准去衡量是不完整。
我的童年时光和求学阶段都在外婆家和异地度过的,工作成家后又生活在另一城市,与父亲失交的时间太长,甚至还有一段父亲的历史因我与他所属不同时代,无法对他有全程了解,进而影响了深刻程度。
正是这个原因,既使我对父亲的怀念难以抑制,还是迟迟未动笔并且一拖十个年头,直到整理母亲遗物,看到母亲保存着父亲那些泛黄老照片,似乎找到通向父亲历史的时间隧道。
春节的这几天,看望了与父亲同辈份的几位老人后,从他们的回忆中,又零星地拼凑起父亲历史的几段片章,才勇敢地决定完成怀念父亲的文字。
父亲的往事,我所知道的,大多是我与父亲断断续续交谈中获得的。我保持着一种探究的心态,将零散的信息连接到父亲的历史,甚至以推理方式求证,还原当时的背景。
父亲的家乡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名叫古塘,始建宋咸平六年(1003年),汉徐元洎后裔徐姓聚居地,距离诸葛亮后裔南迁聚居地——兰溪诸葛八卦村仅三、四公里开外。
素有受卧龙先生“不为良相宁为良医”遗训影响,附近十里八村的男孩读完几年私墅,几位兄弟当中就要抽出一人,由熟人介绍外出学医,成为村里年轻人约定俗成外出谋生的传统。
他们学成出山后,散落在大大小小的中药店制膏撮药悬壶济世,所谓的吃“药饭”,当地流传着“吃药饭万万年”的说法。
如果对一个古村落沿袭下来的传统追根溯源,与其祖上受教背景无不相关联。据(清)徐琮纂修《古塘徐氏宗谱》记载, 世迁祖徐塈钟情山水治易置村涵养清正孝第传家,足见是位流落在乡野的饱读诗书之人。
古时中国文人归隐田园躬耕乡野,或多或少将会内心不熄的人生理想传承宗族文化之中,在自已的一亩三分地上建立起生活的规则和次序维系宗族休养生息。
学而优则仕,做官当然是读书人最佳的人生理想和职业选择,但多数人走不上这条道路,撮药学医不适为既能保持读书受礼的体面,又满足理想生活的追寻,是两者能充分契合的一种职业选择。
父亲在宗族文化风氛的熏陶之下,走出封闭的乡村获得更广阔世界,心身释放知足感恩,所以他身上保存一生的书卷气和幸福感。
父亲家境贫寒,五岁丧母,在家排行老二,读了三年私墅,就被姑父带到衢州“吃药饭”。那年父亲刚满13岁,在公元1946年,听老人说刚躲完日本佬,饥寒交迫一贫如洗,是饿着肚子进城来寻找填饱肚子争取活命的日子。
父亲回忆说,三年药店学徒生活,没有薪水只管饱饭,称师傅为“先生”,师母改口叫“师母娘”。平日里,父亲与先生识文断字、听数拔珠、背方识药、切片泡制;下班后学徒们流轮照顾先生全家的日常生活,抱孩子、搓煤头、端夜壶,一日三餐做饭烧菜、洗碗刷盆。尽管清苦但父亲在先生家体验到一个完整家庭的温暖,在先生去死多年后,我亲眼所见父亲回去探望师母娘时的恭敬态度,报答之恩拳拳之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