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李娟
我爱上一个女人。
她长得完全不是我心动的样子,没身材没脸蛋还每次穿得都很土。我这种打死也不愿意从外貌协会主席座位上挪下屁股的人,却觉得对她,那些标准都瞬间失其意义。
是的,我从没有爱哪一个女人,像是爱李娟。
每次一提到李娟 我都有点像当娘的看自己的孩子 怎么也没够。谁夸她我都爱听 谁喜欢她我都高兴 完全没有独占一个作者、独享一本书的那点儿私心 我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爱看她的文字 爱看她笨拙可爱的存在——是的 只要你喜欢李娟 我便知道你的心里就算没有辽阔的草原 也有了午后小憩的自在小院。那是李娟一个字一个字 种下的种子 发的芽 开的花。有人评价她的文字简单。真的简单吗?繁复易显华丽难逃造作 她是质朴却从不简单。考验大厨的不是红烧熊掌 而是蛋炒饭啊!
可当独自面对她文字的时候,我则永远像一个第一次看见神奇玩具的孩子般好奇,我永远不知道李娟是怎么样就随随便便写下了让我目瞪口呆的句子,比如——“胸腔里刮最大的风,嗓子眼开最美的花”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读到她那些看起来似乎不知所言or轻描淡写的事 就越是内心翻腾想流泪⋯⋯我像是窥探着巨大书本的小虫子,攀爬在那些文字的弯弯绕绕里,她是那样的隐忍克制 只摘出了可以见光的部分小心翼翼的传递出来 而我却不忍见她小心藏匿在文字背后的巨大悲伤就那样随着字符的音节 呼喊着在人们随意的阅读里 默默流走了。
在几年前初识她的时候,我曾试图用自己的文字去描述她的散文集带给我的奇妙感受。是的,我在脑海中尝试了好几次,最终发现这很愚蠢----如何用石头去形容丝绸?如何用黑白去描绘璀璨?
有两种人会神奇般的写下让人吃惊的文字。一种是饱经沧桑历尽人生的智者,他们用足够丰富的经验和阅历书写智慧。另一种则完全相反,他们似乎生而知之。例如藏于深宫的南唐后主李煜,还如远在新疆遥远偏僻村落的李娟。后一种人用他们不可复制的先天感受力和表现力,给世人惊讶⋯⋯多数人的路径无非是 老了后多少累积了人生的吉光片羽 偶尔厚积薄发一下。而李娟 在我眼里 是生而知之的那一类 。否则不能解释。
其实每读一篇我都会在心底荡起很多感受,我知道最好的该是停下来去体会,但是现实中却总是迫不及待的翻向了下一篇⋯⋯起起伏伏的,匆忙却又满足。总想记住那些令人惊奇的段落和句子,却在事后完全忘记,像爆竹的光芒刺破黑夜,瞬间却被更深的黑吞没。
我游过她笔下故事的河,却难以描绘那一刻的璀璨,只记得那些文字曾和我交融过。最后我只是湿漉漉的站在岸边,愚笨的想向你描述,最后却只能留下你看到的这些词不达意的缺憾。
她是谁?
OK,那麼这个李娟到底是谁?
李娟是来自新疆的一个散文作家。她曾和妈妈还有更加年迈捡破烂为生的姥姥 三个老中青女人,从四川奔波至偏远的新疆牧区开小小的裁缝店 ,和为牧民转场服务的四处透风的塑料棚搭建的只有三面的小杂货铺店为生⋯⋯她写零下42° 深夜的雪反光寂静 她孤身拖着行李 寒冷饥饿疲惫的奔向一个无人生火点灯的破旧小屋 。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而空气刮进眼里 ,像铁⋯⋯她一如既往举重若轻的嘻哈着写着苦难 我却周身冰冷 似乎和她一起回到那夜⋯⋯这画面 久久不去 让我疼。
我喜欢的李娟和刘亮程 他俩都住农村写村庄 李娟似孩童 趴在大地 观察细微 小蚂蚁都能写出生之趣;刘亮程如老者 立地望天 寥寥数语将土坷垃和庄稼地搓捻出抽象画质感。不论是李娟文字里的万物喧嚣还是刘亮程在时间里静默,我都自觉看见的是他们生命里挥之不去的孤独。真的很高兴 他们都来自新疆&我是新疆人我自豪!
而我 是从李娟那里,第一次体会到有一本书,会是我舍不得看完的。普通的喜欢是看上了就想一直看下去的那种,比如以前看东野圭吾和丹布朗的悬疑小说 没日没夜。更深的喜欢呢?是每看一篇都觉得是在失去下次惊喜的机会。像极了爱情。我知道下一刻还会感受到巨大的幸福 可 此刻 我就愿像康德笔下的浮士德一样 被巨大的满足拥抱 对梅菲斯特喊出那句:“你真美啊 请停留一下!”⋯⋯是的 你知道一本书终究会读完, 一段感情终究会结束 ,可当你们两两相遇 就已是欢喜 已是安慰。
因为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让我一直觉得 我若是男人就定和她谈一场深深浅浅的恋爱 我是那么舍不得她那么有趣 却没有爱情。也不止一次的和朋友闲聊时信誓旦旦的说,我要是男人 定娶了李娟。可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我娶不了她。只能在心里怜惜她。这心疼的感觉一如清冷泛着白光的月光洒满漫无人烟的戈壁滩,没有边际。
其实她也写过爱情,可每次看见这姑娘写爱情……就有笑中带泪的无奈感……这砂砾般粗糙现实中滋生出的举重若轻的幽默自嘲,得是怎么样的内心才建构出的?我还记得她的第二次恋爱 就是她写的那个拉矿车的小伙子,依稀记得当时李娟写那少年顶着银盘一样的月亮深夜开车到漫无目的的戈壁滩里 寻到李娟小小的家,然后那辆车庞然大物一样的就停下了,那车轰轰隆隆 气壮山河快要散架一般的在深夜开到了李娟的家门口,然后就和周围的无垠苍茫寂静 融为一体……
那时候,即便是清冷的月亮 也是有温度的吧?因为爱情啊(写到这里 燕子同学已然嘴角向上 露出痴傻笑容)
愛上美好
据说 文字可分为视觉型和乐感型 那么我爱的李娟一定是视觉界的白描系 而且是微距派的。文学领域中的通感,钱钟书先生曾下过一个定义:“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动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我们常可以看到所谓通感,或者说移觉。
我也终于明白 怎么会如此贪婪般全然的喜欢沉浸且欣赏李娟的散文。她的文字就像一根顺着目光流转就会无限生长的藤 看似随意的每一撇一捺都是触摸这世界的柔软但敏锐的触角 摸索裹挟那些深深浅浅的世间的一切 ⋯⋯从而让我在熙熙攘攘中看见了寂静, 在寂寥无人里 看见了充盈。
去年夏天我回新疆,期间去了阿勒泰地区旅行。奔往可可托海的路上,心心念念着那是我离我爱的李娟曾经的家 最近的一次。路上基本是大片的戈壁滩 偶遇了一片草垫子。也看见了不再转场的牧民的新定居点。当我看见传统造型的蒙古包和一栋栋楼房 心里翻腾的是李娟式的视角:这样大的代价 能不能让游牧民族 离开浸润到血液的冬牧场和夏牧场生活?奔腾的黄土弥漫的羊群牛群转场 ,硬硬的馕块掰开在嘴里化开的生活 是不是真的就不再怀念的輕易放弃了?
然后在上个月我又滴滴答答看完了李娟的一本合集 多是旧作。找不到理由不重看每一篇。那些看过的 文字流淌中老电影般重放 各类人物再次活过来;那些没见过的 就是奖金一样的惊喜了⋯⋯ 在李娟文字的国 万物无有分别 无大无小 无亲无疏。所有的广阔和细小 都是无垠。在更广阔更荒凉更孤独面前 我体会到安顿。是的 我这么小 和小小的、总是乱入陌生场景的李娟一样小,而宇宙那么大⋯⋯这画面不仅未让我觉得孤寂 反而升起神奇的平静。心 安顿止息。
王安忆说她不明白现在的很多作品 就那样没来没由的被写了出来。这个点评是断不能放李娟身上的。她的每个字披星戴月的出现在你眼前 都带着风裹着土,让你感受得到几千公里外的新疆 万物的温度。
曾在某一日发呆,那是一个听蒋勋讲诗经和楚辞的《美的沉思》的午后,我心心念念的勾画了一副我以为的最极致美好的一天:初秋静思夜 听蒋勋读诗经;山中流涧 凉亭 与梁文道参禅悟道;茶室普洱正酣 随陈丹青点评时事拍案say我操;然后让丰子恺笑意抚髯 泼墨漫画以上种种……心情激荡的时候 一定要和王尔德不遗余力的赞美一切美并抨击一切美的反面。累了之后 林语堂与我轻松聊聊那些东西方好玩之事 同说“人生不过如此”,最后我们一起去拜访王小波 听他念写给李银河的情书,罢了还不放过他,要看他轻松撕破这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愚昧假面,让我们体会他不屑里包含的柔软……最后 轻松下吧 和李娟一起躺在茫茫草原 看羊群慢慢跑到天上 然后缓缓睡去……然后梦里再去想想第二天和哪些好玩的人 如此度过…
李娟曾说:有人说我写了一些美好的事物,我倒觉得,是因为那些美好的事物在那里,而我恰好经过,遇见了他们。
所有读过李娟的人,也许都会和我一样微笑着说:她 就是那个最妙不可言的美好。
⋯⋯這首詩 讓我想起李娟笔下的万物⋯⋯
凡有翅让 TA飞翔,
凡有鳍让 TA游泳,
凡有足让 TA行走,
凡有气息让 TA呼吸,
凡是有生命让 TA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