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领导的父亲因病去世,社里安排第二天参加追悼会。我那时还在老家,不能到场,只能遥寄哀思。
返长后,第一天值班,听同事讲了追悼会当天的情况。由于年关难过,许多病人挨不住,一时间逝者扎堆,殡仪馆生意异常火爆。而死这个事情无法准确预期,殡仪馆礼堂也不好提前预定。去世的老先生是湖南新闻出版界的重要人物,同事、朋友、学生、故交无数,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家属动用了各方关系,也只能订到一个小礼堂。于是,只见当天礼堂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联袂成云,挥汗成雨,还有很多人挤不进去,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打电话安慰家属,劝其节哀。
我想象着她描述的场面,估计跟春运时的硬座车厢差不多,遂感叹:“眼下殡仪馆这么俏,墓地价格接连上涨,这普通人真是求死不能啊!”于是,在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年味儿的元宵节前夕,俩口无遮拦的人开始讨论自己死了怎么办。同事说,自己老家山清水秀,到时候就找一片山地,土葬得了,还能和曾国藩做邻居。我感觉非常洋气,她是曾国藩的老乡,连阴宅都能得其庇佑,真不赖。不过一想,作为北方媳妇,她肯定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啊。
没等我说完理由,她马上不屑地反击:“你们那里弹丸之地,挤了一亿多人,等几十年后早已鬼满为患了,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她当即拍板在老家山里买块地,留作身后之用。我很羡慕她,但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将来只能火化后到处流浪。撒到江河吧,污染水源;随风而逝吧,影响空气质量;不行只能埋在某棵树下,化作春泥更护花吧。
之前去世的百岁老人黄苗子幽默、达观、谦和。早在1984年,老人就为自己写了遗嘱。谈及死后的归属地,老人早与友人打商量,有人主张“约几位亲友,由一位长者主持,肃立在抽水马桶旁边,默哀毕,就把骨灰倒进马桶,长者扳动水箱把手,礼毕而散。”或者和在面里包成饺子,人们饱餐后,“你当中有我,我当中有你”,更感亲切。
为怕有人觉得恶心,黄先生在遗嘱里说:“我吩咐我的儿子,把我那小瓶子骨灰拿到他插队的农村里,拌到猪食里喂猪,猪吃了肥壮了喂人,往复循环,使它仍然为人民做点有益的贡献。此嘱。”
老先生这篇《遗嘱》写好之后,便发表了出来,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反响。老朋友丁聪依照“遗嘱”里的文字提示,画出一幅漫画来。画里的黄苗子,坐在挽联、花圈及鲜花丛中,赤身读着悼词,还欣赏得面带微笑,全然一幅“生”的悼念场景。老朋友,翻译家杨宪益先生还赠来一诗:
潜龙勿用久沉沦,兴至挥毫动鬼神。自古圣贤皆寂寞,奈何长作岭南人。
连面对死亡都这样淡定、悠然、举重若轻,果然不愧为一代奇人。看来,只要灵魂一直向着高贵,托体何处都无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