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一片麦芒柔软地接触到了我的皮肤,有些许隐约细碎的疼痛被我忽略,经过时间的发酵,骚痒弥漫,夜不能眠。

那时我还年少,不以为意,多年以后,我再怎么努力,也记不起确切的细节,我是如何兴高彩烈地接近了一片的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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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片麦芒成了我生命中的顽固存在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真正的童年却又与麦芒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联系,我在桃花渡生活了十五年,然而离开后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一直奇怪着,为什么这十五年的时光在我年岁稍长时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清晰的记忆?我的时光里有太多被刻意隐瞒着的情节, 用桃花渡人的说法,自从我上了桃墩,就沾染上了妖气,所以,我只记得桃花渡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为了证明我的童年,那些桃花被我时时提及,我的童年,唯有桃花可以证实。

可很少有人知道,我对桃花过敏。

桃花早已谢了,麦芒匆忙地举起杂乱的热闹来,我早已离开了桃花渡,我在江南颜市,无限接近一片麦芒,又世故地和它保持最后的距离,它和桃花一样,是我无法读懂的童年。

偶尔还会有消息从桃花渡传来,说是伊缕失踪了。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若不是无花准确无误的表述,我是很难想起这名字的。

我对伊缕没什么印象,我离开桃花渡那年她还没出生,她所有的传闻都经由了无花的转述,或者可以算是传说吧?至少在无花看来这些故事是荒诞不经的,我却明白着,因为在桃花渡的传说中,我自带妖气,很多传说,你信与不信是由不得你的。

据说伊缕在小时候就很与众不同,个子很高,极瘦,双眼大而传神,行为举止夸张着,很有些男孩胡作非为的味道,至少和同年龄的那些孩子相比较,她有着明显的不同,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又很难表述。

十岁那年,麦子快成熟那会,和风熙暖,这时节比起桃花盛开那会要更具一些诱惑的成份,十岁的伊缕从家里的阳台上纵身一跃,她的传奇似乎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十岁以前她的种种表现都只是伏笔,这和我对十五年的模糊记忆很合拍。

伊缕膝盖破了皮,还崴了脚,大人们慌乱的背后,急需探寻原因。伊缕说,她看到了仙女朝她微笑招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想着要飞,然后,纵身一跃。

伊缕想飞,才从二楼阳台跳了下来,大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若换在别的地方,这确实是难以理解的奇事,问题出在桃花渡,每一个桃花渡人都知道,附近那座叫做桃墩的险峻山峰上有妖气,伊缕这一跳很容易被人们理解为她私下里爬上了桃墩。

这和我十六岁那年有点相象,他们说我爬过桃墩身上有妖气时,我根本就没感觉到妖气的存在,也就是在那会,我离开桃花渡时,真切地感受到父亲松了一口气。

如是,也只有我能理解当时伊缕的处境。

不过伊缕实在太年少,不像我,可以用打工补贴家用的名义一脚踢出桃花渡,我似乎可以看到我故乡的人们如何惶恐地接受她轻描淡写的描述,说一只蝴蝶如何张开几米长的翅膀,在伊缕的头顶翩翩,和她在节节草漫延的山阴处嬉戏;说桃花是一个漂亮的姐姐,笑声清亮,像清晨薄雾中远处传来的鹁鸪鸟叫声一样捉摸不定。

对于伊缕貌似真实的无法想象的言说,桃花渡的人们越来越不安。

还好,这一切在忽然之间告一段落,那个小女孩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魔都的戏剧学院,这着实是个让人欢欣鼓舞的消息,甚至比当时兰花考取中国科技学院无花考取清华大学更刺激的多,我明白着,这和我当初离开桃花渡时何其相像,在他们看来伊缕是勿容置疑爬上过桃墩的小女孩,只有像我一样离开桃花渡,他们心口的石头才能落到实处。

桃墩就在桃花渡边,那些关于妖气的严肃凝重的告诫对成年人是有用的,对小孩子来说,无端地助长了好奇心而已。

桃花渡又恢复了静谧的模样,麦芒再次喧哗时,人们脸上的笑容更真切起来。魔都打来电话,说学校有好几天没见到伊缕人了,也没请假什么的,手机打不通,问是否回家了?

这一下炸晕了伊缕的家人,询问无果,报警,调监控,最后确认伊缕最后的行踪在魔都的海边,一个叫做滴水湖的地方。

她的皮夹身份证手机现金都放在学校宿舍里,连换洗的衣物也没带,走之前情绪也没什么变化,在舍友看来,她只是出去散个步透个气,半时三刻就会回来。

这半时三刻一晃变成了二年多的杳无音信。

她的父母都为此辞了工作,在魔都打听她的消息,结果无非就是她在滴水湖边着一袭白衣,不慌不忙地隐入了一片浓荫之中,毫无预兆,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然后听同学们表述,伊缕经常说起她有个海神朋友,风度翩翩,在一片落霞之中来,送给她一朵纯净的莲花,那花白的熠熠生辉。说,她说她和海神有个约会。

或许伊缕真的去赴了一场约会,她的双脚并拢,变成一条金光闪闪的鱼尾,纵身一跃,在海中欢喜地遊游,远处,海神的长发在风中飘逸,遮住了些许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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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市的麦芒高举着。

奇怪的是我只知道麦芒和我的童年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可惜数十年来,我始终没办法想起其中的究竟,它们在近处频频招手呼唤,是那么地亲近,烙在没有开始和结束的乱梦之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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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他们所说的妖气似乎也末曾眷顾过我,倒是一些世事的沧桑让我习惯了对麦芒的欢喜,还有一些细碎的野花。有一次,我儿子摘了一朵红花,把柳枝绕成圆圈,做成一个皇冠,套到了我的头顶。

我从来不去采摘花朵,但儿子怎么折腾我并不干预,他对我说,妈妈是童话里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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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春天里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却莫名地想起伊缕来,仿佛看到她跃出落满晚霞的水面,含情脉脉地对着一位披着金色大麾的男子浅笑。

麦芒一直在诱导我,拐入回忆的死角。

我终于有一点明白,我为什么会对麦芒情有独钟,我的童年就在那片麦芒里,隐隐地,被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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