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祭奠

明知是坑,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01

“姜眉,我不可能喜欢你,但我们可以结婚。”

宋川见我的第一面,不客气地说着他的见面语。

宋川的妈妈和我妈是老同事,我妈为了能和宋家成为亲家,颇费了心思。

选择在希尔顿酒店的咖啡厅见面,算是宋川表现出的最大诚意和尊重吧。

凝了眼大厅来往的客人,我正声道:“我妈跟我说了,我不介意。”

宋川显然是想吓走我,从他的眼神里能睨见些慌乱和惊讶。

作为一家初创公司的负责人,宋川很快恢复镇定自若,说:“那好,结婚的日子定下后,我们举行婚礼,我还有事,那单我已经买过了。”

宋川的情况正如传闻那般,疏离冷漠。

不过半个小时,我们像交易的商人拟定了彼此的人生大事——结婚。

由此,我开始以宋太太自居,紧锣密鼓地张罗我和宋川的婚礼。

02

我拎着一堆奶茶、咖啡、甜点等,跨进国贸易大厦十三楼,一家百平方米的办公场所。

迎面而来的是个瘦纤的女孩,女孩一身标准的职业装,脸上却是透着与年龄违和的成熟感。

“宋太太,你好,欢迎您来公司参观,”语气里尽是客气,半分笑在她脸上捕不到。

“你是......”我望着这个漂亮明丽的女孩,倒吸了口气。

宋川的公司有这等美丽的人,不知是不是为了装点门面。

我把她当成了众多公司那种常见的花瓶,指挥她道:“你给拿着,累死我了,快接着啊。”

“沈尔云,沈助理......”当旁人对我翻起不识货的眼神时,我盯了眼前方走得很快的女孩。

我问那人,“她是?”

戴眼镜的妹妹,睥睨道:“她可是宋总的左膀右臂,跟着宋总打江山的,你怎么拿人家当前台使唤。”

她是沈尔云?

我再次确定,她确实是我妈打听过的宋川的白月光,沈尔云。

宋川的风流韵事,我妈打听得很详细。

就连宋川为什么到现在没结婚,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说是为了一个叫沈尔云的女人。

我朝着沈尔云会议室的方向走去,心底揣摩:既是如此出类拔萃的女人,为什么宋川不给她一个婚姻,而选择和我相亲,武断订下终身大事。

会议室里是叽叽喳喳的人群,挂着员工卡牌的男男女女趁着享受下午茶的机会,围着沈尔云打趣,“沈姐,宋总好久不来公司了?是要结婚了吗?真的吗?”

按说我这个宋川的未婚妻在此,他们当是拿我询问才是,为什么都视而不见我呢?

沈尔云拨开众人,向我走来,咳嗽两下说:“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宋总的未婚妻,姜眉,今天的下午茶是她为大家准备的,我们感谢宋太太。”

她率先鼓起掌,随之人群中响起三三两两的鼓掌声。

听得出来,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这个冒然闯进宋川生活的女人。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起,“姜眉,比沈姐差多了,宋总太没眼光了。”

“听说是相亲的未婚妻,这种女人一看就是享受者,不看看沈尔云陪着宋总付出了多少辛苦。”

沈尔云丝毫不介意同事们的八卦,在奶茶甜点享受完后,大家逐渐散去。

她保持着我进门时的那份公事公办的态度,做出请的手势,“宋太太,谢谢你为同事们准备的下午茶,我会跟宋总说的,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不了,就是宋川让我没事来公司转转,日后好和大家相处,别说,宋川为我考虑得真周到,”我故意处处提宋川的名字,毕竟她沈尔云在工作场合,只能以助理居之。

沈尔云送我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偶有闪动下身体,好像是有触动到什么。

03

我和沈尔云的第一次见面是我故意为之,那么而下的接触是偶然中的必然了。

我爸妈经营着三家火锅店,我没事时,就在店里管管帐,帮忙处理些事情。

这天,店里来了不少客人,特别是年轻的客人来用餐。

自从我经常在社交软件上宣传自家的店,由此就累积了不少忠实拥趸者。

我忙得脚不沾地,协调各桌的客人。

却在刚喘口气的功夫,包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你们负责人叫来,我们订好的位置,怎么给了别的客人?你们太没信誉了!”

听声音,包间里是位年轻男子和服务员起争执。

我跨步进入,一张熟悉的脸,映进眼帘,“沈尔云......”

我点点头,对那个气愤的男人说:“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问题我来处理。”

此时的沈尔云默默坐下,静观着我和她朋友争辩。

原来是服务员将他们的提前预定弄错了包间号,误以为是未预定的客人。

将他们安顿在一间大包内,我也得知了,那个男人是甄丞,爱慕沈尔云的大学同学。

可是沈尔云对他只是同学情谊,并无男女之情。

我直觉上辩得,沈尔云心里有人,那个人是宋川。

这次邂逅后,宋川主动找我,“姜眉,婚纱照今天拍吗?我今天有空。”

宋川终于肯配合影楼那边的时间,提出今天拍室内照。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影楼二层化妆室见面。

宋川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似从外地赶回来,“姜眉,抱歉,害你久等了,今天我补上。”

他所谓的补上,只是把婚纱照配合我拍完。

从确定结婚那天起,他总是把配合两字履行得妥妥贴贴。

尽着丈夫的责任,却是距离感十足。

现下化妆室里就我们俩人,我开口道:“宋川, 我见着沈尔云了,她......”

宋川不愿意我提及这个名字,不耐烦道:“你去找她干什么?你去公司了?”

对公司的点滴,自不用我说,他的那名特助也会汇报我的到来。

我说:“不是想让大家认识下嘛,以后也好处嘛。”

宋川抽着烟,烟头无故掐灭掉,说:“姜眉,我会尽丈夫的职责,这句话我不会变。”

对我,宋川的言词里总是职责装裱。

可他的心呢,明明给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是他的助理。

陪他奋斗五年的女人。

再说沈尔云,或许是自取其辱,既然我踏进了这只坑,唯有闭着眼继续走才是。

我转头问,“宋卉的事进展顺利吗?那些人有眉目了?”

宋妈妈有透露过,宋川在搜集当年侮辱宋卉那帮人的资料,好像这次一定能扳倒他们。

“哦,快了,这次能成,”宋川提到宋卉的事,眉头不禁扭成了川字。

宋卉的死,当年登上了报,年仅18岁的宋卉跳楼自杀。

熬过了一年,宋卉放不下心里的缔结。

她过不去那道坎,选择了离开哥哥、父母等。

当摄影师来催时,我和宋川彼此都默契地避谈宋卉的事。

我看得出来,宋卉是宋川挥之不去的坎。

一个视妹妹为宝的大哥,好像走不出来,妹妹自杀带来的阴霾。

04

尽管我尽量不置理有关沈尔云的事,却总能和那个陪她来火锅店就餐的男人碰上。

“甄丞——”

甄丞是我们火锅店火锅底料提供方的衔接人,他负责该品牌火锅底料的市场销售工作。

“你是姜眉?”甄丞走来,落座我对面的位子。

下午三点,店里暂时打烊,甄丞也有些困乏的样子,我递上一杯水,随意闲聊。

“你喜欢沈尔云?还没有表白?”我们都知道对方所处的身份和位置,都默许着爱的那个人心里装着别人。

甄丞道:“表白过,可沈尔云没同意。我不想逼她,否则连朋友也没得做。”

爱得多么卑微的人哪。

可我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在我妈那里见到宋川的照片,我不会答应这场旁人看似荒诞的婚姻。

“呃,能了解下沈尔云和宋卉的事吗?我没恶意......”可能有点唐突,可我按捺不住对当年那场事的探究之心。

媒体披露的是宋卉遭人侮辱,但具体细节未过多描述。

我凝了下甄丞,以为他想为那场事避而不谈。

可他淡淡地道:“沈尔云是被宋卉推走的,所以宋卉替她受了罪,宋家人都认为是沈尔云造就的宋卉的死,是沈尔云间接杀死了宋卉。”

“啊,”我有些惊讶沈尔云竟然和宋卉的事搭着关系。

我没再追问后续的进展。

因为后续超乎所有人预料。

05

我陆续得知,沈尔云从宋川的公司离职了。

在我们的婚礼还有半个月举行前,她消失得杳无踪影。

协和医院,我跨进妇科时,见着沈尔云从教授的诊室出来,手里捏着张检查单,恍恍惚惚的。

我没忍住叫了她,“沈助理。”

沈尔云很意外道:“宋太太。”

她仍是保持着首次见面的得体分寸。

“你这是?”我视线扫了眼那检查单,看似是妇科的问题。

沈尔云慌张得放到身后,唇色苍白道:“我、我。”

没说两句,沈尔云倒向地上,我慌乱地叫护士,又急乱地想找她的亲人。

沈尔云苦笑道:“别费劲了,我是孤儿,爸妈不在了,他们车祸走了。”

想到甄丞,我拨出电话,“甄丞,沈尔云晕倒了,在协和急诊室,你赶快来。”

在等甄丞的这段时间,我陪着沈尔云就医。

她的身子太孱弱,好像风一刮,就瞬间不见的那种。

“医生说流产的后遗症,没休息好,”沈尔云没醒的时间,医生交待我要照顾好这个流产后不顾及身体的病人。

沈尔云也不遮掩,道:“为了早点找到那帮害群之马,为了让公司多赚钱,我能做的是多拉单子......”

很奇怪,我们两个女人没有视对方为情敌,倒像是惺惺相惜的人,敞开了心肺聊着宋卉的事。

“我如果没跑,宋卉不会死,我是胆小鬼,害死了宋卉,这些都是惩罚,” 沈尔云颤抖着身体,说到宋卉不由自主地啜泣。

“宋卉,”再开口,却是甄丞赶到。

他大踏步地进来,抓起我道:“你拿沈尔云怎么了?她哭了!”

没想到在甄丞眼里,我和沈尔云是仇敌,我道:“你照顾着点她,我看她不对劲。”

蜷缩病房上的沈尔云愈发瘦小,那张脸已全白,像张暗沉的纸,全无色彩。

我们谁都没想到,沈尔云得上了抑郁症。

对宋卉,她苦熬了五年,却是沉溺沉溺再沉溺。

如失去水的鱼,最后搁置浅滩,摇摆尾巴,挣扎求生。

06

“姜眉,婚礼恐怕得延后,”宋川的口气不容商榷。

我问了句,“宋卉的事有定案了?”

他答道:“嗯,这回跑不了了。”

最近都没见着宋川,他一头扎进关于宋卉的案子里。

当年那两个伤害宋卉的男人找到了,在上海,他终于花尽所有力气,揪住了嫌疑人及他们背后的保护势力。

宋川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包括沈尔云,可能都不知道宋川的不懈努力。

我挂断电话,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在他出席婚礼前,务必保持完整的他。

婚礼的早上,我打电话给宋川,提醒他一定按时接送新娘。

宋川沉闷地道:“我在路上,飞机抵达了地面,刚落地。”

听得出来,宋川很疲惫,掩饰不住的沉乏。

我撂了电话,匆忙化妆、换婚纱。

宋川没有出现于接亲的车队,当我再次催促道:“宋川,到哪里了?我到酒店了。”

宋川只说了句,“沈尔云不见了,我去找她,她不见了!”

宋川向来沉稳不惊,但这次他慌乱无比。

这是第一次听他大呼沈尔云的名字,一切显得有些刺耳,心颤。

我只得跟宋妈妈交待,婚礼推后一个小时,要她帮忙维系下现场的秩序。

我扯下头纱,换了件休闲装,奔出酒店,“甄丞,沈尔云怎么了?宋川说她不见了。”

显然甄丞也有点六神无主,道:“沈尔云的抑郁症很严重了,我只是出去买饭,回来就没人影了。”

什么?

看来上回我的预感不差。

沈尔云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她辞职,应是抑郁症加重了。

我说:“赶紧去找,去找啊!”

我边上出租车,边想着沈尔云可能去的地方。

她会去哪里......

亦民巷。

宋卉是在哪里出的事,不出意外,她可能去了旧地。

清晨的巷口,人声鼎沸,人们都赶着焦急的步伐,或去公交站,或去地铁站。

而只有一个人,站在那栋私房的楼顶,瞥着众人,眼球凝滞。

我加快了脚步,三步做两步夺上顶层,小心地唤道:“沈尔云。”

呆愣的沈尔云扭过身子,痴痴地笑,“姜眉。”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连线着宋川和甄丞,我扫了眼,他们就快抵达巷口了。

我悄然走近,说:“沈尔云,宋卉的案子判了,死刑,死刑。”

提及宋卉,沈尔云跌坐地上,抱着双臂忽然痛哭,“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宋卉,我该死!”

看,沈尔云这五年就是这么煎熬的。

将宋卉的死归究于自己。

哪怕是得到了定案,依然不放过自己。

沈尔云浑然不觉宋川和甄丞悄步靠近她。

她头埋进膝盖,身子抽搐,猛地叫道:“啊,放开我,放开,让我去死!”

许是挣扎得太累,沈尔云躺在宋川怀里,如同木偶人一般,僵化不动。

沈尔云既是安然无恙,我抬腿走向楼梯口,并瞟了眼宋川,“我们离婚吧,宋川。”

宋川,甄丞,同时惊讶道:“姜眉!”

我摆摆手,“宋川,宋卉的案子落定了,别再折磨她了,她累了。”

沈尔云很爱宋川,可由于宋卉的死,阻碍了他们进一步的发展。

那天医生说沈尔云流产后遗症,我听得很真切。

她为她怀过一个孩子,而宋川与我相亲,不过是安慰宋妈妈的心。

沈尔云横亘于宋川和母亲间,笼罩着宋家的每个人。

07

我和宋川不久换了证,离婚证。

而沈尔云的状态不好,她的抑郁症让她不认识宋川了。

夕阳下,宋川的头发白了大半,鬓角染霜,俨然提前迈进了老年队伍。

宋川那感谢的眼神涌动,说:“谢谢你,姜眉,对不起。”

我指了指快到地平线的余晖,“明天是朝阳,宋川,一定是。”

宋川惊愕着,不大会儿,我们一同咧嘴大笑。

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宋川,沈尔云,请勿活在过去。

明天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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