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会变成爱无能呢”

c君把手里的书往边上一丢，侧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我，我翻了一页面前的书，抬头看向他，听见他补了一句“终有一天”。

“为什么这样想？”我瞅了瞅他丢在一旁的书，是他一贯爱好的本格推理。

c君哈哈笑起来，因为是在图书馆，他尽量压低了音调，“这回可不是在书里看到的…是我自己的感受，你不觉得…”

“不觉得”我打断c君的话，迅速下了判断，“如果是爱无能的话，那就不叫做人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拥有区别于草木充沛的感情，换言之，是爱，正如…”

“行啦行啦，”c君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把摊在我面前的人文社科合上，“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书的，让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说完他把黏在书上嫌弃的眼神移到我身上，好像我在他眼中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头。

“……”我正欲反驳，c君却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指了指周围埋头认真看书的人，我只好闭嘴不语，反正一向是这样，和c君的博弈他总有办法让我闭嘴。

我重新打开合上的书，眼前却伸出一只手，放了一张纸条就收回了，我瞥了眼c君，看向纸条，他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潦草，“大概说爱无能有点夸张，具体可以说是感情缺失，来想象一下…”，字条里的“来想象一下”被水笔划掉了，后面写着“好烦，懒得写那么多，等会请你吃拉面，202街开了一家新店，味道超级棒。”

我把纸条捏成纸团丢回它的主人那儿，c君已经在收拾桌面，于是我也伸伸懒腰，起身准备饱餐一顿了。

202街是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当然名气只是在像c君这样的美食爱好者里比较大，我也是因为c君才对这条街有所了解，它不只是小吃有名，在这里混的时间长的202街爱好者们都知道，这条街很奇特，甚至可以说是传奇，因为在它那七绕八绕的角落里经常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店面，又突然消失，说起来可能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些店贩卖的不是普通的东西。

c君轻车熟路的带我来了这家新开的店，店面装潢很精美，“老板，两份拉面！”c君迅速点单，我看了看店里面氤氲的雾气和被坐满的餐桌，“这里生意很好吧”我问，c君点头，伸手接住了老板送上来的面，抽出筷子塞到我手心。

“啊…味道真不错，难怪生意这么好”，我说完又喝了一口面汤，表示很满意。c君分给我一张纸巾，接道“呵，味道好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对面的那家店。”

我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家门面普通的店，不见招牌，“那是一家银行…”c君解释道，“可以这么理解…在这里吃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在排队等着去那家银行。”

“为什么非要去那家银行？”我不是非常理解，“这周围不是有很多银行吗？”

c君没再向我直接解答疑惑，而是拿起勺子把面汤上残留的葱花拨向了一边。

“唔…打个比方吧”c君斟酌着自己的语言，试图向我解释得仔细，“人的感情像盛在这碗里的面汤一样，初生之际是满的，在成长过程中好比我们吃这碗面，面汤会逐渐减少，感情会减少，然后见底…你能明白吗？”

“就像你今天在图书馆说的爱无能…或者说是感情缺失？”

“嗯…因为感情是恒量的，类似药物的零级与一级消除，所以我们现在的个人情感已经少了一部分…”

“等等！”我打断c君，“这种天马行空就不要说了，我只是问你那家银行而已…”

c君叹了一口气，“那家银行，是用来存储情感的，和普通货币一样，随着利率调整，来增长情感值。”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可思议的事”我低声喃喃，摇头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你应该发现了的，现在的你，对很多事都丧失了情感吧，或者说是兴趣，即使是以前最喜欢的事物…”c君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古怪，“承认吧，这样的你被别人评价过冷淡吧？”

“那是…那是因为…”我有点语无伦次，绞尽脑汁想着反驳的话语，一向如此，我从来说不过c君的。

c君丝毫不给我消化那些想法的时间，紧跟其后“以前202街那些奇怪的店，卖年龄的，卖保质期的，回收厄运的，转换美梦的，你也知道啊，这不过是个银行而已，不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可是…”我停顿了一下，直直的看向c君，“等等…你不会也在排队进入那家银行吧？”

“当然！”c君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写着编号的卡片，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卡片，神采飞扬，“而且，已经快要轮到我了…”

如果c君说的话是真的话，那么昨天他就应该进入到那家银行存进了自己的情感，在图书馆遇到c君的时候，我正打算上前询问一下，c君却在看到我时急匆匆跑过来，面容焦急。

“你这是…”还没说完就被c君打断。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满脸严肃的c君不等我开口，便打断了，“拜托了…”他说。

“好吧…什么忙？”

c君把我拉向座位，碍于周围安静看书的人，便低头写了纸条递给我。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在存入情感时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存进去了，所以…所以现在我几乎没有情感了。”c君的字迹比以前潦草了。

我思索了下，如果把所有情感存入后导致现在无法同正常人一样对事情有所反应的话，银行的钱可以取出来，那么情感值是不是也可以再取出来？

于是我在纸条上写出了询问，“你可以把情感值取出一部分像现金一样使用啊…”

“不行…拿不出来了，它是死期，十年…我定的是十年。”

我能想象c君埋头写下这话时的懊恼与焦灼。

“还有一个办法，拜托你了，帮帮我！”c君再次递给我一张新的纸条，除了这句话，后面写着的方法令我有些吃惊。

“你也去那家银行吧，像是转账一样，把你的情感转一些给我…我只要一点点，等以后我再转给你两倍的值…不…三倍！”

图书馆里c君焦急的面孔在我脑海里一直浮现，作为c君的朋友，我似乎的确有义务帮助他，而且于我来说是并无多大损失的，尚且在c君情感值利息翻倍后我可以收回转赠与他的三倍值。

我打算到那家银行里看看。

因为是转账人的身份，而接受者也就是c君已经在这里办过业务，所以我不需要像对面面店里那些客人一样等待叫号，便可以直接进去办理相关业务。

银行的职员很热情，我刚站在大厅里，一名穿着得体的职员就迎上来。

“先生需要办理何种业务？”

“哦…我想请教一下情感值转账的问题”

“转账业务的话，可以来这里自助机上处理。”接待的职员笑容甜美，把我带到了她提到的自助机旁。

“……”我向自助机上看了一眼，转账二字大大的排占在界面上，在我还在思索犹豫的时候，职员已经用手指点进了转账程序。

明明是很无理的做法，在我转头看向职员时，她却仍旧甜美得体的微笑，真是让人不好怪责啊。

“先生，这里有30％，50％，70％，100％四个选项，您可以选择您所拥有的情感值相应的百分值来转给需要的人。”职员的话在耳边响起。

“必须在这四个百分值里面选择吗？”最低的30％我也不大愿意。

“是的，看您的样子，还是选择30％看看？”职员热情的有些过头了呢，不过她倒是看穿了我有些踌躇的心思。

“你也去那家银行吧，像是转账一样，把你的情感转一些给我…我只要一点点，等以后我再转给你两倍的值…不…三倍！”c君的承诺突然在脑海里打转。

“您转给对方的30％也可以随利率增长哦，我们增长的利率是每年10％。”职员再次出声，似乎看穿了我心里所有的活动，我看向职员，她的眼神真诚而又锐利。

我叹了口气，在职员的注视下点击了30％，输入c君名字的时候，手似乎有点抖，我应该是相信c君的，毕竟，我们是朋友。

我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c君，起初是身体有些不适，食欲不佳，做事情总是倍感疲惫，休息时看书看电视这种消遣也是丝毫提不起兴趣，连最爱的人文社科类的图书也放在书架上久久未曾翻动。

这么多年，大概只对看书这项活动还保留有兴趣，别人认为最枯燥的人文社科类书籍在我眼里，倒是有趣得很，说起来c君那天还因此嘲笑了我呢。

不知道c君怎么样了，给了他30％的情感值…等等…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

在转给c君之前，我的情感值应该不是100％吧。

人的情感在初生之际是满的，随着时间推移，会同药物在体内一样消除。c君在介绍银行时是这样和我解释的。

那么，在我转值给c君时，我的情感值应该不算多了。

我再次来到银行，接待我的还是上次那位极度热情的职员。

“您好，先生这次来是想办理什么业务？”她笑容一如既往地甜美，看来似乎记得我。

“我想问一下，这里可不可以知道我在转值之前拥有的情感值？”

“当然可以。”

职员带领我走向角落里的柜台，她径直坐在靠背椅上，手指在面前的电脑上迅速敲击。

她抬头看向我：“先生，您之前所剩的情感值是50％，现在剩余20％。”

50％？怎么只有这么多？我将心里的疑问提出来了。

“您在中学时代，应该是个很有活力的人吧，对什么事情都有超乎100％的热情，在这段日子里，你的情感值以现在消耗速度的两倍在损耗，所以…”

我打断职员的话，20％的值对我的生活来说，真的是有巨大影响的，倘若c君十年之后再向我归还的话，那这十年我该怎么办？这样兴致乏乏的生活？不…不行。

“我可以撤回转出去的值吗？”我问。

“当然可以，您是转账人，拥有这项权利。”我的脸色缓和下来了，职员却又不急不慢的加上一句“但这是有期限的，您必须在转账两个星期内提出这项要求才可能生效，同时，您需要和收账人一起提出要求。”

我不可能以20％的情感来3度过接下来的生活，c君拥有30％，并且每年以10％的利率增长，虽说我们是朋友，可这毕竟有点不公平。

我在c君的教室里找到了他，他似乎对我的到访并不意外。

“找我有事？”c君率先开口。

因为只有30％的情感，c君的语气并不像以前那样的表达张力，想到这儿，我有点同情c君，他以前可是说话会配上极富感情的语调。

“情感值…你收到了吗？”

“哦…这个啊…嗯嗯…收到了，谢谢你，不愧是朋友。”

“唔…现在…你可不可以把情感值还给我？我没想到我之前只剩下…”

“20％是吗？”c君迅速打断，“你想让我还给你？”

“你知道我剩下20％？”

“唔…那个…我是知道啦，不过我还给你的话…”

“这样…对你很抱歉，不过我希望你可以还给我，你明明知道我转给你后只剩下20％，你还…这让我实在是有些…无法理解。”

我原先以为c君并不知晓我剩下的情感值，如今知道他早就清楚我的情况，却还让我分给他大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20％…也不算太低嘛…”c君停顿了一下，“你应该可以撑下去的…再说…你平时不就过的很无趣么…”

“麻烦还给我…”在被莫名欺骗后，我当然坚持要回。

“我也只有30％啊，你怎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情况…”c君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听见他说“我们可是朋友呢。”

“…”

可c君的30％是我给的，是在我只剩下可怜的20％的值的基础上拥有的。

“你不想还给我？”我问c君。

“现在…恐怕不可以。”c君笑了起来。

“先生，这回又需要什么帮助？”

我站在银行大厅里，同样的职员带着同样的笑容询问我。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准确来说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办什么业务，可能只是这个环境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看来，您没法撤回您的转账呢。”职员说。

“是…没办法…我们是朋友。”我看向职员回答道。

职员听到这句话后，对上我的眼睛，笑容加深，开口：“先生，我需要提醒您一下，情感值最后的20％会以平常速度的两倍消耗。”

语气真是冷冰冰。

我有些震惊，再次确认：“您确定吗？”

“是的先生，我确定。”

我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一个不敢想的问题，“请问…接收我转值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如果c君知道的话…

“每一位来本行办理存储业务的顾客都知道。”

语气真是冷冰冰。

如果…如果c君知道的话…

“我们可是朋友呢…”c君的话轻飘飘的荡在脑海的海面上。

“还有一种办法，您可以选择强制撤回服务。”职员在我沉默的时候开了口。

“什么？”

“强制撤回，转账人的高级服务。”职员不再微笑，而是面容严肃的看着我。

“怎么弄？”

“请跟我来。”

职员带领我走进上次来过的自助机旁，伸手在屏幕上输入一串密码，界面发生了变化，屏幕上浮出了红色的感叹号，符号右边是指纹录入框。

“只要您录入自己的指纹，系统将会帮助您撤回转账值…”职员重新笑起来，补充：“以及这笔情感值接收者的一部分情感，包括利息。”

“接收者的一部分？多少？”

“不同级别，视情况而定。”

“那我呢？”

职员直直盯着我，从嘴里吐出数据。

“100％”

我“哦”了一声，将食指指腹按在了指纹录入框中。

我们可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