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带刀少年李海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烟是一段燃烧的意象。

——题记

「图源网络,致敬作者」


00 鼠


季凡秋送鼠那本书等到鼠四十岁的时候才想起来被放在行李箱的侧袋,那是暌违七年后庆山写的新小说《夏摩山谷》。当时是2019年的八月底,九月开学鼠就去临城报到,临城距离秦海大概两个小时不到,更快的车大概还不到两小时。修城在两处之间,这天季凡秋突发奇想提及修城,从网上下单买了票,两个人去龙头麻辣烫吃了一顿火锅,鼠请的客;鼠的病刚好,季凡秋问怎么的啦。鼠说就是上呼吸道感染,怎么也不好,输液输很久,一直好不利落。季凡秋突然叹一口气说,哎,你这身子骨大概率也不适合长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你还是别喝了,休养生息当个好孩子吧。鼠忍不住笑了,点头称是,哎呀,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这身子骨的确是不行,真不是块儿喝酒的料哇。

在这之前她们三五朋友时不时聚在一起喝酒,彼此感情生活工作都了解。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年,后来季凡秋准备写作收摄精神,山羊的工作忙碌日益上轨道,鼠重新考上临城的大学准备开启学生生涯。刚好在开学前两人有空见一面。昨天晚上住在酒店,喝点吃点,却明显感到言不尽兴,从前作为引领者的季凡秋只觉得她们都成长了。自己体内的体验者仿佛死灰复燃,青春生活就像枯木逢春,重新发出新芽。两个人没有喝几个啤酒就睡了,次日八点不到季凡秋就醒了。修城之旅像个决定或海上的波光转瞬即过,她选择抓住它。

就这样,她俩坐上了修城的火车。这一路上,季凡秋异常兴奋,也许是她知道,以后就没以后了。自己是个多决绝的人,心知肚明,没有戳破,到了修城那边,很小的城市主干道,一趟公交下来就搞定了。季凡秋提到那个经常言及的书店,鼠跟她一起下了车,走到了那个书店的门口。门口的朝向变了,但是书店还在,她俩有说有笑缓步踏梯而上,里面的布局有一些变化,不是特别大,季凡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切近之感。

从进站开始就在聚集某种往昔生动的痕迹,然而终究不是那个时候了,下了车三块钱的招手停,坐上之前还可以讲价,一般四块,讲成三块。记得当时还很害怕那个标志性的海螺女一样的塑像,和秦海的秦始皇雕塑颇有同感。她总觉得秦始皇的远看神态格外像爷爷,不苟言笑一本正经。还有街心花园,一时之间不知道在哪个方位,那个时候经常在那里散步。这是生活过一段的地方,留下的记忆怎么可能一两个小时的来过就刷机停摆。这是一段不曾言说的往昔,然而重要性不言而喻。越是贵重越不会说,直到废墟聚合成宝藏。

鼠没说什么,只是东看看西翻翻。醒目处台面上摆放着《夏摩山谷》,作者庆山认为,总有一日,你会放下一切来到这个山谷。季凡秋在那个瞬间心有所动,她买了这本书还有另外一本简装《周易》,鼠开玩笑说,你都走这么深邃路线了。季凡秋但笑不语,将前者递给了鼠,鼠高兴接过它就像一些普通的礼品那样。季凡秋还是想要留下一点什么,譬如山谷中也曾快乐的日子。任何时候告一段落的心态既美好又留恋。新的一页就要开启。

两个人又去了海边,建设层次和秦海区别几乎没有,同样的构成与海景栈道,倏忽而来的是相同的气息。据说临城也是如此,哎,真的是缺乏新意啊。季凡秋问过鼠和四哥的发展,鼠没有直白回答,她便知道还是断不掉的。那也好,此一本书也恰逢其时。决定离开就不要回头,乘坐回程的公交她仔细望了一遍熟悉街景。那街心花园似乎不在了,还是说方向错了。今天的车票来不及,以后有机会的吧,她这么在心中想着。十年的时光经历的建设推陈出新,这滨海小城很有当年秦海最初的毛坯模样,经过打磨定会更眉眼如画。

每次季凡秋书写一段故事的终结,都感到怅然若失。真正从心底发起又降落,浮浮沉沉,就算是生身父母也不容易理解其中原委。她的书写本身不会给熟人去看,那会加速失望剥落城墙的错落。会让自己更加空寂,书写代表刷新,一段的完结又一段轮回定焦的开始。很多话就在沉默时光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映像与辉煌。

距离真正读完这本书,鼠还有七年时光。她和四哥还未真正斩断情丝,世间变幻,人身脆弱,似乎能够修正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跃动核心却总是不变。耳机中播放魏佳艺的《女人如烟》,你说过,今生与烟为伴。你说过女人如烟,你已习惯。你说过聚散离合,随遇而安。女人的确脆弱,女人、情爱,确然如烟似空,幻感寥落。

鼠对季凡秋说,如果某天我也写,我会写一些真正的想法,真正的东西,不要谎言虚构和杜撰。季凡秋点头说相信。虽然很多人在聚散离合中已经学会了如何遗忘,何以做到随遇而安,终究抵达。

鼠合上书的时候忽而想起季凡秋说过的那段话,有关沉默的。那阶段几个好友总是习惯性谈论一种广义上的沉默,引申开来大概就是如此。那天季凡秋在车上睡了一会,突然醒来,鼠正看到二十几页,没啥所以然。季凡秋特别精神,她面色神秘地讲,你有没有觉得,说只有一种,沉默却有五千种。随着季凡秋的语言渐深,鼠合上了书。没记错的话,从这次到今天,她们没有再见过了。

在此刻更为清晰意识到,她和季凡秋之间,真正的那层薄雾是什么。无法击破又势必要打穿,季凡秋经常说怀念某种感触,有的时候会在自己的身上浮现。后来她俩要好程度超过了共同伙伴山羊,鼠想到这座滨海城市修城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季凡秋难以磨灭的眼神,她似乎有话要说,什么也没说。大幕拉开时,她们错身而过。活在彼此的轮转坛城,三生三世的重叠,螺旋上升的抵达于未完之境的填补与填充。

鼠觉得,青春的纯粹因季凡秋而起,青春的完结与向前也是。


01 季凡秋的李海洋


秦海距离修城需要的车程一小时二十五分钟,季凡秋准备下车时计算好了时间。想当初坐这趟车是陪李海洋来应聘,对象关系,俩人理所应当踏上这段旅程。

没想过后面的事,也想不出,走一步算一步比较正常。季凡秋25岁,李海洋27岁,李海洋喜欢白宝山,九十年代大火的电视剧《末路1997》,开篇惊心动魄的黑白色,渣像素;还有一部是《天不藏奸》。李海洋一脸神往地对她探讨一个话题,抢劫或是抢银行的可操作性。不明白李海洋为啥说这些东西,是为恐吓自己玩,还是真有此心。

她想当作家,同样比较理想主义,不很现实。作家不犯法,抢银行比不了,想到未来也不会走到生活在一起的地步,决定不要劝解李海洋改过自新,毕竟说得都是想象中的事,认真倒显得害怕了,这样不好。

她聪明而谨慎,却总让自己落入相同的窠臼。弄不懂缘故也肯定不是的,应是相同情怀。恋爱区间在2008年八月初到2009年九月中旬。季凡秋2020年寻找灵感突然想起从前还有个叫李海洋说过的话,抢银行什么的,白宝山等关键词在脑中破土而出。火速搜索找到,看了两三集之后母亲也加入了观看序列。

母亲感慨,这演员有魅力是不假。

“妈,有个人就是模仿他来作为人设的,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

“你知道的,李海洋。”

“哦,我还是觉得那孩子不错的,勤快肯干。”母亲指的是某次大半夜家里装修时他连夜帮忙给防护栏上漆的事儿,这样的小细节很增好感,对于李海洋也的确举手之劳。不过也能够感到他内部的紧张,对于喜欢女孩的母亲看法,他不可能不重视。

“但他思想偏激,是个恐怖分子。”母亲看得是生活方面,她看的是有关精神层面的,也许就是玩笑话也可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一次李海洋卖弄自己的记忆力说一次就能记住她家和单位的距离,季凡秋的眼睛刹那就熄灭,有时觉得故意害怕某一种东西也创造出衍生的吸引力。李海洋感受到了,至于深层次的,在行为上而不是感觉或语言中。

对话中季凡秋睡着了,后来的几天和母亲看剧看到昏天地黑,一周不到就看完了,写实手法吸人眼球,情绪饱满到位。白宝山对谢玉敏的情感部分可说不落俗套,与关天明的兄弟情虽结果不妙,同母亲的情感在终结落幕的瞬间流露出来的不止一个罪恶之人伏法可简单论定……令人震动不止。

季凡秋和母亲时不时展开时而深邃时而浅白的口吻,后来干脆上升到对于“冷血杀手”花痴程度,不觉得山子哥很像小马哥吗。拔枪的样子的确冷血不羁,想到被害都是无辜人士令人胆寒。这个世界共情开始泛滥的时候,反社会倒成了特异功能令人慨叹唏嘘。《纵横四海》般侠盗怪杰洒脱飞扬,不同美化拔高不止一点。

当年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季凡秋不想打开搜索引擎,轻而易举对于李海洋就祛了魅。编织一段情感就好比一件毛衣,一根线,向上还是向下,打开还是聚合,力道不同,放下编织这个层面,从爱到不爱很可能就是一滩烂泥,以至于刹那飞灰兵败山倒。再没那般催眠过自己去爱去欣赏上一个男子,深层可能还暗含了向外扩张探索世界的发心。里面还有些维护的成分,虽不明显却也已经足够,否则他不会徘徊了那么久,那么长时间,还不彻底离去。

母亲对于李海洋的记忆是好的,季凡秋对于李海洋的记忆也不能说不美好。她需要的是一段记忆,而不是真实人生。曾经她对朋友说,如果有人能让我神魂颠倒,那是宁愿去死的,大部分的时候我在清醒里沉沦,沉沦后还是清醒。更加清醒。关于李海洋,黑暗与明亮,关于沉沦还是清醒,都不重要了吧。

青春是需要用爱情来填充的,里面交错贯穿欲望和期待,甚至是无意识的欺瞒与诡计;无伤大雅的时间刻度,回头撞见明亮的记忆仍觉得,呀,也不枉此生了。记忆和真实穿梭,横贯成熟以后和寂寞从前,李海洋是女孩季凡秋灵魂的开关与枷锁,厚重亦轻盈。


02 再见 李海洋


说到审美,首先要从它对面的丑说起。美千篇一律,丑波澜壮阔千种万种。说不清楚的时候,就采取行动,当行动照进现实才得出简单逻辑,喜欢或不喜欢。不做喜欢的事而只做有用的事,喜欢的可能通往错误且无法修正,有用不会,如果再添加一个限定词就是有用且正确。可以想象其中枯燥乏味,但绝对正确,不会无端被牺牲。

李海洋是一个配镜师,才艺很多,比如磨刀。随身腰部别着一个刀套儿,刀插里面儿长舒一口气,因此感到安心。夜色其实很美,季凡秋看得到些许不同,跟友人聊过小说世界现实虚构,每人想的都不同,效果决定人们是否确信有其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对于弄死一个人可以说毫无头绪,也不熟练。李海洋对季凡秋说,在头脑里模拟过无数次了,杀了母亲。季凡秋的理解是他希望在思想上谋杀母亲以此达成精神切割。只是说说而已,母亲在五岁时就离开他们父子三人。对弟弟非常好,说一不二,有什么好的都给他,举的例子却都含混不清。

常有某种黑暗暗沉的空白地带,季凡秋也不会去问,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空白时刻。她关心的事情不多,彼此陪伴不会孤单就很好。李海洋讲述对于家庭的记忆,她的感受是平和的,仿佛黑暗的情绪由他来替代,而明亮净透由自己化现。时不时劝慰,李海洋不赞同,她微笑凝视,有时抽一根烟,李海洋觉得没什么不妥,他也抽上一根。

一边跑一边跳,用那柄小刀向着空中青葱树木凭空来那么几下,感觉上很是洒脱不羁。仿佛啥都不在乎,季凡秋喜欢的是这个时刻的李海洋,而不是别的时候。她有时简短提及自己的家庭,父亲早逝母亲目前有男友没领证,三个人生活在两室一厅的家中相安无事。没有什么波动的语境李海洋没什么话语可以补充,季凡秋二十几岁时看起来格外平和似圣女,主要是暴虐的自我由李海洋来填充代偿了。她渴望的飞扬不羁,她自己也具备;他渴望的平和柔美,他暗处也修得。爱令人看见仿佛不曾具备的美,似乎总是这样,使自身得以延伸未知的可能。

李海洋一边摩挲那把刀,一边说,有时人在外边儿比较麻烦,关键时刻可以快速解决。季凡秋知道解决的意思,她半信半疑也没什么专注去关切这事背后的真意与指代。有次李海洋在电话中说行李丢了,她问那照片也没了。是的。她感觉到就是那次的李海洋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想要去抓住却又不想。刀在身上过安检没问题,有一次修城回来,就给遗忘了,李海洋说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什么吗。

当然,说你还有我。季凡秋鲜少深情,面对事实也能单刀直入,这是她的特性。李海洋反而像是那刀本身,锋利无鞘的最初。文字如果也是刀,那么李海洋后来或者也成为了她的鞘。同样锋利,终究出离,离散本身亦为聚合。季凡秋对李海洋说,写作有时就是为了打包放下轻装前行。不是为了记得,而为腾出心灵的空间。

在2011冬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季凡秋生病。遇到一个很像初恋的男孩子,当夜发生关系,结果得了性病。另一件事是李海洋的弟弟李大陆给季凡秋打电话说父亲死了,整理遗物看到父亲的手机短信里保存了和季凡秋发过的短信。你还希望跟我哥在一起吗,我可以和他说。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另一层意思是,李海洋心里还是想再续前缘,他并不知道两人为何到了这一步,在一起这件事就成了一种可能性的筹码,由父亲手机短信作为一个最后的索引。这是两个人最后机会,即如此更不能盲目应允。

季凡秋也曾试图厘清,当时真正缘故却并不是为了复合,她当时也是遇到事儿了。人遇到事儿的时候就格外脆弱,也更容易想到对自己好的,对于季凡秋当然就是李海洋。就如此刻李海洋会想到季凡秋。

季凡秋叹口气说算了,并没什么缘故,只觉应该算了。性病的治疗让季凡秋觉得人生恐怖,她不喜欢性了。对于自己表达的东西更有审美挑剔,男人得病就好说,毕竟裸露在外,女的比较麻烦,毕竟就像感冒发烧是不能避免的。没得病以前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会发生,上网查看病症的后果看到了诸多病症图片,立马噩梦阵阵。人受到创伤的来袭首先想到的是解决,后来才会诸如此类精神修复,肉身若不修复精神疗效亦鞭长莫及。

她本也不喜欢性,只是一直像个传说式误解。仿佛女性必须在自己喜欢的男子面前保持湿润或迫不及待,怎么可能,自来水龙头也没这么厉害的。并没有一种自残形愧的感觉,只是终于可以放弃这选项罢了。可以不必扮演,就不必再莫名误解。

那男孩子她真的喜欢,送过相片给他,他一方面欢喜并主动索要,一方面又暗示她其实并不好看。已屡次发现男孩子的这个毛病,这种莫名弹压方式交流太累,说破没用,人的习惯在体内潜伏经年,不是一句我爱你你爱我就能销声匿迹。当男孩子前女友到秦海时候,她拿出拆开的一百块钱,因为她当时只有一百,自己留下十几块钱,剩下八十多递给他让他心无旁骛地去,她认真地说,去吧,别留遗憾。就这样他充满感激地去见前女友了。

可能是因为感动,也可能是女方有别的事情,他很快就回来了,季凡秋态度冷淡。他不明就里询问因由。决定去就是做了选择。他自知理亏,感叹自己冲动,转身走掉。

这是希望的结果,不会有纠缠。知道保护自己,吃点亏没什么,八十块更没什么,纠缠才麻烦。想要的是体验而绝非毁灭,一个月后发现病症痒痛,这才是毁灭开始。

已经在某书店工作,谈一个网上男友,写诗无业,觉得他的诗都能解码至无缝衔接,提升精神限度,别的不是很重要,没想只当诗人的读者。过年刚好诗人本命年,她邮递了红色内裤给对方,寓意昭彰。还是比较容易喜欢精神上能够引领的男子,自有风流节律。体内蕴含某种不好琢磨需要时间才能觉察展开的松弛感,她知道自己匮乏,如果说李海洋是肉身的当拿云,诗人便是精神性的。她当时认为在向好处发展着,病没有自己的情志,它自由蔓延生长,或许是自己不配拥有幸福。实际任何一件事都是焉知非福。诗人的精神性不假,渣也是事实,他认为自己具有人道主义,所有假爱之名都是这么认定自我的。

病发就严重起来,治疗能痊愈,心态不好克服但仍要克服,疼痛则会产生不良阻碍。治疗方式是用炙烤,治疗室里散发焦糊气味。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谈不上事无巨细,算是能够天性中庸之人。后来做出改变希望的是适应外界,没想过外界也可以适应她,山若不来,还有另一座。其实已经适应她了,她只是觉得并没有。年少时会觉得后面会更好,不一定是人,感觉或事情都会。

疼痛真实的发生只有一二三次,记忆可以复制无数版本可供阅览凭借予取予存。想几次就有几次,哪怕重复上亿次。荒废的时间人停在静止年岁,一成不变,季凡秋真正重新写作时是2019年始,从患病发生的一瞬间,复制成无数碎片,性情几乎大变动,最终寻回初始自我总觉一线之隔无法穿破。面对自己才是唯一出路。

对鼠说到沉默那回事,她也没想很多,只是觉得人不说话显得比较明智。开口言说时会不时感到内在嗷嗷待哺的空洞感蔓延穿梭。远方有一团模糊不清的气团,冷冽清晰,终究也要每个瞬间的此刻穿越过去才是,才行。

鼠这个女孩,习惯拈花一笑,其实啥都不明白,像还不认识李海洋时的自己,还更小。那是一种柔和宽容的微笑,世间万物都能够得到舒展与赦免一般。其实怎么可能,岁月终究划下了刻痕。她与四哥,季凡秋的种种境遇周边。旁观他人大体事故脉络会发觉原本就是日光之下大同小异,细节不同具体到微又是如此相似境况。


03 李海洋的蛋蛋


李海洋看书都挺厚,光学原理上千页,古早理论说男人工作时迷人。李海洋丑,从季凡秋的眼睛里看是丑的,识别男性的帅就分一种,像谢霆锋的不同类型面容。眼瞳深邃,下颌线棱角分明,双眼皮如同雕刻,鼻子的弧度要求并不多。谢霆锋那种鼻子也不算按理出牌,主要还是看五官自己的组合排序产生的效果,可以说是一种造化使然,帅这件事既含主观又非常客观存在某种心理上投射。

对蔡北铭有好感,为了使之有触动,单方面催眠自己李海洋很帅,其实并不。蔡北铭像谢霆锋,这属于得天独厚,尤其是侧颜,外貌协会不是罪尤其在年少青春时。李海洋这个人非常能装,最喜欢讲的话是:我能把你们所有的人都算进去,或,都装进去。头脑复杂精密的意思,越这样说就越是恶心,直接导致床上无感。李海洋还有一种长得跟不上智慧头脑跑得快的潜在意图,可是季凡秋无法接受这个点,她完全没想到。她想要的是蔡北铭的身与心,从蔡北铭的角度看或许自己就是李海洋对自己这种,想想有点难受。

开端就不正,蔡北铭是眼镜店经理。想办法激活感觉,从嫉妒上下手,做一些比较性感的事,为了争夺她同别的男人打一架,脸上贴个创可贴纱布的,就挺帅;在床上想象李海洋是蔡北铭或前配镜师,李海洋来应聘一个月后前配镜师就可以走了。她对其表现得热情爽朗,很容易上套。

暗示李海洋,那配镜师要同他决斗,他怎么看。明显的送命题。李海洋当然不怕这种事,正愁没事作呢。学过一年散打,体格不错,肌肉结实个头敦样,是个练过的把式。上床之前两个人需要喝酒助兴,李海洋总是功亏一篑就丢盔弃甲。她刚水波微漾他却打道回府。每次都要说你速度快一点儿,李海洋太慢,与个性不符。快则不行,一快就没,没了就完成了。幸好他做那事不多言多语,如果他要是说什么哇塞太刺激了好刺激啊那她真会用他的刀直接做了他,索性不会,这很欣慰。

一切都是相反的,越是武功盖世的越不行,文化层次高的反而就好多。这是后来几年季凡秋内心的归纳总结。不一定准,用来吐槽倒没毛病。那个时候的季凡秋懂得委实太少,情爱留在幻想将落未落时最美好,不能够落地,没有人能够经得起沧海桑田的落地实操。没有这样的人,她只是不知道罢了。不知道,不算错。有些事情无法幸免也正是因此,所以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的悲伤,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三十年后是肝肠寸断也不会成真,三十年之前是随风自待花叶浮动。

李海洋深沉地喝一杯酒又深吸一口烟说,曾打架伤了蛋蛋。真的吗真的吗,并没有想到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剥他裤头要研究透彻,吓得李海洋抓住裤带旋转跳跃,你这贼婆娘,搞什么搞,几近吱哇乱叫。她松了手,李小龙据说是天生有一个隐藏的,你懂吧。她语气十分神秘难以拿捏不好形容。

噢?他这叹词也并不是代表啥特别意思,语调上扬表示关注罢了。喜欢李小龙,四部半电影如果是一种可以消逝的事物肯定早就被看秃噜皮了。从思想到力量到身材到神态表情,一开始觉得面目狰狞,后来逐渐就欣赏,后来也看了许多正统偏门八卦,成她梦中之神。抓到的重点是,武功,受伤,脾气张扬时而暴躁,李小龙共性,又来了感觉。他支撑不了那么久,靠想象填充。爱情是时长不等的性幻想,也像游乐场,散场的时候烟火余烬,假意真心是有过,真正的实质肉身的交合也并不含有啥技术含量特别意义。

又对前配镜师说李海洋因为怀疑他对自己有意思,就要来揍他。挺希望他能迎难而上,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李海洋问你的话你就说你没有啊,仿佛深切为之着想而想出来的办法,前配镜师点点头。毕竟她不能说我就希望你俩决战紫禁之巅,这是有病了。况且李海洋是带刀人士,闹出事情在自己的地界儿上终归不妥,季凡秋有自己的领地意识。古惑仔看多了谈判总还是充当一扇门面儿的,显得高明且不明觉厉,虽然实际都没啥真用。如果有用许多事岂非都不用发生。

李海洋吊儿郎当过来问他是不是皮痒,他说不痒,态度诚恳,五百度的眼睛透露出智慧求生的光芒。不战自胜后的李海洋和蔡北铭闹了分歧辞职,季凡秋觉得没意思也跟着辞职离开了,俩人踏上修城之旅。

那天在季凡秋的要求下蔡北铭带她出席一饭局,季凡秋不胜酒力偏爱逞能,蔡北铭没看出来真的以为季凡秋酒量非凡,说自己中午不能喝太多让季凡秋帮忙抵抗几杯。下午上班的时候季凡秋冲天酒气惹怒了李海洋,李海洋自认为上演了英雄救美,季凡秋自愿受罪,虽然蔡北铭那么做她的确不开心。问题就在于她还没来得及自我感受到不开心,等同于被剥夺了感受力终归不同。前配镜师皮痒事件来源于季凡秋的主观设计,客观上蔡北铭才是真实目标,李海洋凡事好胜,当即去办公室捶桌子,蔡北铭自知理亏。作为契机,辞职早晚都会发生,季凡秋感到阑珊意兴,原本来到这个眼镜店也是因为一段感情的告终,如今是又一段多角情的混乱,知道蔡北铭无心,也就辞职了。

她问过自己蔡北铭的价值对于自己是什么,可多些啥不同体验。答案是不会有。李海洋却不一样,他虽不稳定但天性不羁对自己尚且有心。这是截然不同的选择,虽然灵魂深处很想告诉自己要逆流而上。实际还有另外一种选项那就是谁也不选。理性说对的东西季凡秋就没选对过,年轻女孩都是这样的,五色迷人眼,一颗心跳动。

蔡北铭的世界是四平八稳的横平竖直,李海洋则是海洋上漂泊不定的浮层。季凡秋彻底同李海洋分开之后见过一次蔡北铭,她才意识到原来蔡北铭多的正是李海洋不屑的,李海洋有的也从未想过别人是否同样也有。一个人一件事物,了解深入总会不同,眼光有所偏颇亦正常。起先她是站在蔡北铭的角度挑剔李海洋躁动狂妄,后来也是站在李海洋的过往编排蔡北铭的平淡如水。从李海洋的进化程度,他终究也会成为另一个按部就班的蔡北铭,而蔡北铭一开始就已经是他自己了。这也要一分为二地讲,毕竟蔡北铭为爱痴狂的时候季凡秋并未见到。一个男人真正喜欢自己和不喜欢,特别明显。不用设定,也不用刻意觉察,是就是,黑白分明。蔡北铭不喜欢不宜室宜家的女孩季凡秋,李海洋觉得是个宝冷面热心的季凡秋。所以才说李海洋尚在进化中,未完成进化的男子如果痴心爱你,其实可贵。可是季凡秋也找不见自己的心。也是实情。

经常走在路上,找工作走遍大江南北,有的地方几天不成便离开。这么着还挺有点浪迹天涯的意思,看似玩世不恭有时能装,颇在意与季凡秋的感情实质。否则不会同去应聘,太不专业且命中率低。喜欢就例外这概莫能外,李海洋一直在寻找距离秦海近的工作单位,最近的就是修城。


04 无处安放的李海洋


修城距离秦海途中有三个驿站,每次停下时李海洋就到火车门旁放风,大部分地方跑过来能停在这里真是个意外,他抽着烟说。季凡秋不喜欢站到车外,李海洋则在附近兜来窜去像个闲不住的多动患儿或跑酷选手,如同不再踏回车上原始旅程。季凡秋焦急地说,快点进来,马上车就开了。没事,开不了,还有两分钟呢,李海洋一边看了下表一边继续跑酷。你快点的,看到女友动气像个猿猴一样蹦跶进来,你怕啥呀,怕我丢在这里呀。一边揉她头发,这个动作里附带很多浓浓的宠溺。

季凡秋不理他,望着窗外,已经开动的火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假装半闭眼睛要睡觉,李海洋把她的肩膀揽过来使她稳妥靠住。窗外流动的风景开始倒退,就像季凡秋心底明媚又低沉的心境。在想母亲和张叔在家,等自己回去时那二人世界会不会容不下她,许多时候微妙平衡他们的关系。李海洋纯属意外收获,他这个人有好有坏,是人皆是这般,他的自在活泛随身带风,高亢的状态,出行时也有了陪伴。

说到这一层,鼠和朋友们都觉得季凡秋也有这种特质,每次她都黯然一个瞬间,毕竟这个传统最初的最初是李海洋带来她的世界。她会想念这样天性美好事物,但是终究人会过成过往一个完整的架构,也是事实。她在怀念,也在遗忘。她都记得,却拼命强迫自己,都过去不再回来了。

不敢独行,被教育太多可能造成的后果,被卖掉,拍花(迷药),贩卖器官甚至成为垃圾桶一部分内容——法制频道被拍摄出来的新型案件层出不穷。有了李海洋,就没这些可怕的事了,他有刀有武功甚至还接近李小龙,有时讲话嚣张狂妄也唬住一些人会怕。他身旁心灵觉得安宁,另外部分自我虽然还会额外寂寥渴望,李海洋不能进入,或许他也没想过怎样进入。女性就男性眼中除了我见犹怜或理性简洁,要么就是性感能量,情感基本需求也会被理解成那是生气了而男士需要道歉,自动纳入歇斯底里的层面,以至于女性也遗忘了它们原本就是真实,并非被男性包容整合。

李海洋每次承认错误,都是,宝宝我错了,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这个好好好是很软的调子一点也不像他随风对天砍树枝的样子,她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想呀好怂。男女的心灵介入其中会发现特别不同的地方,为了对抗外界风险而不惜自我催眠,为了对抗内心风暴一样的漩涡不惜一叶障目。唯独最终恨自己不起,李海洋眼中季凡秋最柔软的时候,都是一颗心茫然游离不居,如火车徐徐漫过的尾气。烟雾缭绕中辨不清前面的旅程是开端还是归程。

李海洋总是回忆两个人第一次走肾的事儿,季凡秋在他身上伏动,长发洒在肩上慵懒,他有些受不住,季凡秋将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嘘”一声,这种事,要慢慢来,慢慢来才好。

他迷恋她的肉身,他又不能满足她,她依靠想象力制服灵魂的饥饿及部分的肉身,绝多是精神夹层里空洞的风声穿梭。她唤醒并催眠潜意识,我爱李海洋,我爱李海洋,渐渐觉得似乎确有其事。他对她,可以说是全部满意。出站的时候,风口上有点凉,脱下衣服套在女友身上。他对她体贴,可以保证往后余生从未遇到超过他对她的这种细微好处男子,虽然,也有一些欲盖弥彰特别效果。

从李海洋的心灵深处也有自己的取舍,远方也有等待他的女子,那是某一次见义勇为对方青睐于他的痕迹。他从未怀疑过应该做出的决定是什么。季凡秋并不是这般坚定的人,她要理想优美,也要肉身超越,事实证明也许两种都得不到。不过无所谓,她已经做出姿势奋力一搏。这种信念未必不值得嘉赏。

从修城那边固定下来后,季凡秋回到秦海,他俩用邮件联络互通有无。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海洋在写,季凡秋则对着一个空白的文档发呆,她觉得才气正在逐年减退。她有时挺希望有个人固定地密切关注着自己,可是可惜,李海洋谈论的都是自己的事。她觉得寂寞,曾相信四两换半斤,我听你说,你也会试图懂我。不是这么回事,人们知道你会试图懂他,就不会再去弄懂你,况且之前的给予不过是希望获得你的关注。一旦你给了,那种近乎虚假的专注也会消失,人生无论是几个人,也不过是好没意思。

像这样想法她不会说,对谁都不说;不乏有人对她好奇,也不过是停留在浅表层,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思考方式,你有怎样的经历。如果她真愿意说,也不会有恰切的听众。并非悲观而是事实,后来她也不再听别人讲,世上又少了一个认真快乐的傻瓜和专心等待的浪漫派。什么是体验派,不过就是事必躬亲,后来很多年的经历,倒不如二十岁的头几年,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从此冷寂,从此静默,红尘落花深看,也不过是幻术的假设。她尽量避免的正是原本就是的,她失去的也并不是真正拥有的。所谓书写,正是重新活过一次,她知道,写作这回事感性的层面不可言说,理性的层面各自为政。从这些角度,人没朋友。

生活方面的是行使陪伴的价值或利益共同体。女性适当释放情绪本身,男性给予限定的包容,其实各司其职并不需要拆开来讲。爱情是文化的产物,还是不愿孤独的委屈求全,她已经思考得很深了,却并没有突破的法宝。她以为是孤身一人,或手握武器,或具有杠杆,结果一个人的本钱仍旧只是自己。

在秦海的时候,修城的李海洋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一个天然的距离同她相处。她想,如果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偶尔一见该多好。但人有自己的情感,不是死物。


05 爱比死更冷


他们做出过一次讨论,后来决定是李海洋继续回到秦海工作,当时刚好有一家眼镜店开张。他顺利地回来了。当时的季凡秋显得益发孤清,她没有去接站,也从不去店里陪他。大概这样工作了两三个月,李海洋打趣说上厕所都谈好价格,说好就做半个月,一个月是八块钱,半个月就是四块了。季凡秋也忍不住笑了,一边鸡毛蒜皮也觉得烦,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可能不大正常,但又的确内心感受。

这边工资少,季凡秋也不见他,修城说需要找个配镜的师傅,他可以再去工作两个月,这样工资给得高些。离开的那天晚上,季凡秋没有给他开门,她知道敲门的是他,也不会是别人,心底深处不想开,就是不想开。有时候她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许病了,面对一个对你好的人,宁肯麻木也无法深入。这就是事实。

季凡秋想象中的爱情注定停在想象中,不符合现实逻辑,她决定独自去修城为他过一次生日然后就放他离开。他属于山川远地,对于情爱这回事,销魂蚀骨的,能够给的其实不多。放弃也是一种重要的给予,她这么想着。时间走到了2009年的9月12日,她独自坐车去往修城。出现在李海洋店门口的时候,李海洋的惊喜仍是令人难忘的,所以人们就会喜欢做叫人开心的事情,带来的震动之大超越能量。觉得自己从未做过为他开心的事,就让这成为一个绝响好了。

晚上店老板招待了他们,一切都很开心。分开是迟早的事情,也就不在于早晚。回去开好的宾馆房间以前两个人发生了冲突,李海洋突然掐住季凡秋的脖子,速度非常快就像暴风。在季凡秋的感觉里,就像是突然之间倒带又恢复了,眼镜歪了下来使她觉得自己特傻,李海洋认为她偷偷在电话里讲他不好。其实怎么可能也没有必要,季凡秋不和李海洋讲话了,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很好,请放心。母亲想不到她话里暗含道别的意味,实际也没那么夸张的可能性,季凡秋习惯如此思考问题的方式。过于华而不实铤而走险后的劫后余生,季凡秋的无意识有这种倾向的漩涡。内在戏剧尚未展开的一种简单构图。

这也和从前看过的报纸有关,假装说自己没事实则求助,真正这么做的时候才会知道是多么的无稽之谈。对方又不是你肚里蛔虫,就算是妈妈也不会知道的。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己之力的分手,实际李海洋不是疯狂之人,只要自己不再给他幻象。也可能是自己若有所思带来的一种牵制被引爆。

她问李海洋,你真杀过人吗?这件事有点半推半就,很明显李海洋当初觉得季凡秋喜欢这个故事情节,结果他越讲越多越不好收场。到此时却成了一种可怕的筹码,当时和蔡北铭闹到派出所,她还让李海洋去对峙,主要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被被扣起来这样就算安全了。实际原本就不可能,有一种杀过人也是情话的一种,你喜欢听他便讲给你听。

李海洋有时为她出头就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相对于危险性的事是志得意满的吹牛。他在饭局总是对着侧面泼一点酒,大家笑话他喝不下去别逞强,他偏一本正经说纪念故人。季凡秋深问李海洋说是个死去的人。

他躲在厕所的一角将头部深埋两腿之间。那就是真的了?李海洋有一些抽泣的声音。季凡秋知道时机到了,她说,不然我们就结婚。但是你要清楚,我不会爱上你,如果你要我的人,就没有心。

至此,李海洋突然萎缩了下去。她拨了电话给母亲,说,李海洋说杀过人,怎么办。仔细品味李海洋的表情,就知道根本无中生有的事,不过是少年意气的抽象夸大,自己的判断正确。危机解除。母亲不明白过程走向,也没有受到惊吓,直到很久之后,季凡秋说人设就来源于白宝山。她自己才醒悟,有时女孩子渴望的浪迹天涯也是害人的,杀人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自己不是也期待这个原本寻常男子特别之处。季凡秋喝多的时候会话多,还会说自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后来李海洋很严肃地更正她,不让她这样讲。包括走夜路的时候不要彼此太过亲密,会有一些人看不过眼出了问题比较麻烦,一刀下去好说,然而事情并不那样简单。季凡秋觉得有道理,就接受建议。

李海洋说,那个人死没死不知道。他的声音干涩而悲伤,一切正在进行时肉眼可见地流失易散。季凡秋轻蔑地说,不重要了。我们随时可以结婚,否则,我们就分开。她当时的决绝主要来源于某一种向内反卷的控制,她觉得李海洋在控制她,当然,她也带给李海洋不安定的感觉。两个半圆的弧形孤独地无能为力地崩裂,不能拼凑完形。

她不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都是一己的分化而已。李大陆的那个说法她当然就回绝,没有可能了。她原本就不爱,他也不懂得为何非她不可。换言之,当初年少都是空心的人。直到后来经历病痛,她也不觉全懂,那毕竟只是意外,女人的身心灵都微妙又强大,至柔至刚,并非予取予求,不想说那么多,直到李海洋成为一段女性记忆情爱中的往事。你也懵懂,我也晦暗,半江瑟瑟半江未明。都无所谓,似不羁风。

李海洋也尝试过使用嫉妒心激发她的关注,然而到底,想要放弃的心更盛。她拒绝之后,李海洋的头像换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眉眼之间封闭的景致熟悉。很久之后季凡秋才觉察,那是另外一个自己。决绝的封闭本身对于男人少年心是疗愈。

后来也激烈争执过,隔着万水千山她对他吼叫你根本心底就没有我。李海洋静默地听着,爱与怕是一体两面,无法证明爱不会变成怕,可怕的部分又会不会反噬自己。太远了不喜欢,太近了窒息。认为李海洋心底是不能感受到她的心,姑且这就是真相,那也是全人类男女之间的基本隔阂与真相。而不是李海洋和季凡秋两个人单独的困境。那样多的期待终究覆灭了最初也不够纯粹的倾斜度的弯曲,限定再限定、再限定,终究无法拼凑完全。

单独坐车去修城,只是一种方便的惯例。并非怎样难以释怀的记忆。也没同人讲过个中细部。倒是那个疾病使她结束了心性上的自由散漫,那男孩子小,看到自己发病以为是季凡秋的原委。女性的身体丰沛又无常,不是钱的事情,而是也许根本无法弥补。后来她喝多了酒,总是同人暗示这样的一种委婉奉劝,也大可不必。

从他人的角度一般是你接受的自己他们也能,你不能的他们也会苛待。这就是最基本的人际原理。倘若想要尝试不同的路径则无可能回转。你不接受,他们也一定不接受。实无必要表演某一种我要你接受我不能接受的我自己,没有意义,更没意思。浪费时间,消耗光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劫运,倘若一旦情动,波云诡谲,有无不过是覆地翻天。站在一种不可逆的身体挫败上,也不是这样的,想给自己一个精神的软着陆。一方面认为自己空心状态似乎要受到惩罚,一方面又认为可能是哪里出错,真的可以得到转变。转变也许是有的,她高估了自己对梦想的决绝,实际并未使自己失望。低估了对于情爱本身自认是突破性的看法,她低估肉身需要陪伴的融合性,需要妥协,需要站远一点去看待它们。她期望有人说服自己,如果说服那就是真的关切自己的切身命运安危,如果不能说服,那自己便也就真没有错了。

被生活的海啸折磨就容许成为他人的工具或使他人成为工具,可是或许面对更脆弱的家庭组成孩童生命,共同的目标看起来更加绵密延伸。她并没有变得更成熟,也没有变得更彰显自我,她柔软无比,也坚硬无比。是的,还是惧怕外面的危险,可怕的病毒刹那就能将她吞吐渣都不剩,可是她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是在悍守一件事,那就是生命最初尊严。

她删除他的时候,心中明白,情感的起承转合本身并无定论。让一切重新开始,或许正是因为太远而自己又不想担负太多,李海洋曾说想给季凡秋母亲的单位做工,工人也可以,她不响。

说到这里似乎不能忽略另外一位通过写文认识的男性作者,他也持有此种观点。然而仍旧是不可调和。季凡秋哪里都好,但就是这一点上面冥顽不化极为愚笨,她难道不知道,同性相斥吗?比如说,共同的剧烈,或,共同的稀缺质素,或,共同的刚硬。流动又能多久呢,她根本做不到。那些不能够弯曲的终会被折断。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她再次叹息。如果折断是最初不变的宿命。


06 一缕烟


2008年的四月份,原本应当春机盎然的开端,对于季凡秋并非如此。她决定找工作的时候内心就犹豫,她基本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不会有美好的结论,在经历时充满怀旧,过去才是最美好。从季凡秋的成长来看是这样的,她幼年离开父母去外地读书,以至于对很多事情无从掌握,面对事件采取的应对要么是温和处理,要么防卫过当。

可能只是笑得肆意乖张也会被认为充满威胁性,母亲倒一直觉得李海洋不错。父母看的是前途,她看的是当下直觉,太在乎感觉可能会丢失性命的吧,直到后知后觉。无心的孩子的通病,你也知道,限定不过是忍耐,心底仍旧是不屑于的自我否定。两者不同仅仅在于表象,虽然结局也可殊途。

他们真正的在一起是在2008年的六月底,在这家店工作两个月后,李海洋在网上接到通知,过来秦海面试,格格不入的脾性显得莫名其妙。后来季凡秋在一个写作网站遇到的一个朋友,打打杀杀的,总是喜欢枪挑一条线,这种感觉使她死灰复燃一般想起那个比较重要的男朋友李海洋。说来奇怪,这个网友的ID叫李海洋的海洋,她一笑置之,她知道这名字可太普通了。不像自己的名字听着像是言情小说的女一号,但这就是她本来姓名。

她并不解释,她这个时候的性格同2008年的阶段很大不同,经过病愈整个人觉得虚脱疲倦,提不起精神,开始思考对于一名女性肉身的需求,以前从来不会想的事,因为突发事件的来到,开始充满怀疑与探究。即便过去快十年,仍旧如在昨天。痛苦使人清醒,也让人温暖,同样让人心里冷清,更让人深觉世态炎凉,虽说这是主观觉受,并非客观事实。就是世态炎凉,从2011年真正地和李海洋告别,就没再认真恋过爱,她很认真地对一个女性友人剖白过自己的心底念头,那就是觉得代价太大,不觉得人的信誉能够确信,她觉得没有人是干净的。当然对应的对面也绝对不会是肮脏。

与此同时,她从不觉得自己脏,有个人看完她写过的一篇文章,单纯觉得她认为自己脏,不,并不是这样的,她也不当自己是受害者,她就是觉得,没办法证明一个人是否有其他性伴侣,那些性伴侣有没有病更不可能知道。要说最幸运的是那次激情过后季凡秋和那男孩子大概同居了半个月左右,几乎每天都做,尺寸惊人,感觉腾空。

有一次她想给他特别服务,他笑话她,你会不会呀。正是这个犹豫的空挡儿,在台灯昏沉的光线下,她看到他的毛发部位有一些像是爆皮儿那种癣,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用手挠脚的时候不卫生产生的股癣。听到这话的时候季凡秋心底一沉,她从没想过对方的个人卫生是个问题,但是已经发生,感觉不妙,却并没想过会怎么样。大概在21岁的时候也出现过这般危机的情况,总算渡过。不知为何命运在这类事情上并未对她松懈。

她感到害怕,不知所措,心绪凌乱,正是那个时间节点没多久男孩子的前女友过来她才想到用一个办法将他推出去。她想想为何热爱清爽却会出现这一类问题,如果第一次是个意外,那么第二次就说明这个课目依旧无法得到升级。她开始思考更深层次到底意味着什么和怎样的一些具体事件的对比与切中。她迫切想要知道,为何又缘何如此。对于情欲仍旧有渴望,只是不能轻易渴望,不能再野生般苍翠的欲念生成,情欲一旦被限定与格式化,就不再充满惊讶与欢乐喜悦。当然知道,沉沉压住了这些无解的东西。

电影里的小混混总是有如神助的意气风发,实际情况的卫生问题就很难界定。现实和想象原本就是不同的世界。性情原本就是不垢不净,然而病症不会因为这个理论就不增不减如若未曾。

张叔在家同母亲常有亲密之事,有时会发出奇妙的声音,房间不隔音也能听个隐约大概。季凡秋觉得非常尴尬,还并不知道后面会有一个劫数在等待,也正是因此,病愈修养的阶段听到隔壁这样的声音她心底涌出的是无尽的愤怒,毕竟她这个病也有个缘故来自自我催眠,男孩子是个混混,她希望找他帮忙处理母亲被欠债的危机。后来事情没解决,这个病反而落入谷底。她逐渐觉得,母亲不能体会自己的感受,当母亲决定吃一种长效避孕药的时候,她没有及时阻止,毕竟是说超过四十五岁的女性尽量斟酌用药。后来母亲月经开始不准,十几岁时季凡秋看过一张报纸是说当一个女性停经后,再加二十五年就是她的寿命。是病情之后的精神恍惚加上惊恐症焦虑的发作叠加,她觉得自己是戕害母亲的元凶,俨然觉得母亲不久人世。

她思考事情会有这样的倾向,假如或可能。当时离开李海洋后去意已决,不可能回头,精神的向外尚且不够,面对强势外境想到的仍是另外的生命能量,这是她的慌不择路。

有一种幽微的意识似乎指向的是你看我颠倒乾坤我都能够控制。其实她多么害怕孤独,却步步通往宇宙无边空心落木的尽头。她很害怕,无话可说,她想说话,梦魇压着出不了声。这么多年,未必不是一场连环一场的噩梦。什么时候是早晨。

母亲月经不调,后来也出现一点妇科炎症,和张叔不再打得火热。季凡秋觉得高兴,听到那令人燥热的声音,她只觉红颜弹指老,转眼就过去。现在母亲和自己一样冷寂,才是好的,正是对的,在这个事情上不说什么牺牲,她想要的正是同样的感受。非常难,况且她觉得自己害了母亲,而母亲还被蒙在鼓里,她渐渐觉得自己想法有点偏颇疯狂。那句话总是呼之欲出,她又担心说出来了母亲是不会理解自己的本意。无端的自我构陷变得严重。这种状态越发不好。2011年的状态非常糟糕,李海洋弟弟来电说父亲死了,人生无常,梦幻泡影,算了就算了。

不再是2008年初识李海洋的季凡秋,一切都没用了,也无从说起。那会儿的肆意挥发彰显都过去了,就算了吧。潜在她觉得自己的肉身已经作废,是个没有用的女性,虽然她从来都不会这样物化自己或不信任他人,有人劝她要懂得信任他人,不是一回事。她觉得不可能回到从前就在此刻结束。信任从精神来讲其实不难,如果伤过一次再在同一件事上彻底信任,别说轻易,可以去拜上师做什么补救。不信就是不信,季凡秋的思考实际是原本自己就不是很需要男女那点事,却败在这样的事,还会为了自己如果真的不能了或是不行了,竟有些对于异性的亏欠。难道自己摊开手来讨生活就为了能够给与他们那个东西?这是根深蒂固的乱局,对于自身深处的不确信,还是说对于不是自己的战场也想得到嘉许。还不能想得很明白,如果一旦停下来思考,就需要很久,还可能会付出其他的代价。精神的枯萎,类同于肉身的颠沛。人生本质情绪情欲缤纷绽裂,何若不是一场彻头彻尾地空虚、幻感与燃烧。

已经尽力了,不行那就不行吧。她时不时这样鼓励自己。才能蒙头走下去。知道太多没有实际效用和忧虑过度是同样的道理,有时在网上发完文章也看看评论,面对某些误解也会有想要说一二的念头。然而就像姐弟恋,差一轮的年纪,太多的东西原本就是心心相印的假设推理,从来无用。年长和年幼,不解决根本。如果说金钱的问题得到解决而陪伴不是问题,这正是季凡秋格外反感的一种论调。

胜者为王的拜物主义。绕了远路,就一条路走到黑。原本不是因为黑,对有些人黑暗中暗藏光明的催生。不需要言说再多。

最难的时候,男朋友们都不在身旁。透过肉身爱上的人,痛苦则接近于精神,觉得李海洋做不到。为他们的情感画上句号。是这样的人,开始由自己开始,结束同样自己结束。

两个原本都是剧烈的人,一个呈现嚣张飞扬,一个天资低调内敛,一个完整物体的两面性。原本适合,内在追寻使她呈现出郁郁寡合的一面,无论怎样逗她她也不笑。在一起越久越是如此。给她写邮件,她也从来不回。等她从灵魂的冰封之中醒来,已来不及。实际上那两年也是李海洋的低谷期,受难期,他们分开之后灰头土脸回到四川一处盘踞,得了肺病,挺严重的,每天需要靠喝酒才能睡眠。有时还会吐血。原本季凡秋准备去看他,结果还是没能出动,一个人的出行,潜在的危险在想象里无限膨胀。李海洋并不知道季凡秋病了,身体好了灵魂却碎了。

拼好灵魂肉身漏风。

他们都病了,不同的原委,不同的时间,却相差无几。人生是一场错位,几度秋凉,随心所欲不过是虚妄传说。她勾勒出来的就是本来,由生命最初的意识源头抵达本我的初源,它们的价值不由人特别来定。而是自行确定。

他们或许透支了爱恨情仇的意念由具体到抽象。他们的爱的确存在然而导向如倒刺,他们的恨轻飘飘比一缕烟散得还快。最后的最后,他们不能在一起,就只能分开;从精神到肉身,他们的肉身不同程度残存,他们的精神需要建立在自己的最深之处,只不是栽培在对方土壤的旁逸斜出。这是根本的认知与建设性。

推拒的超越不能彰显的也无法再生。无爱不能永生但必烧毁燃尽。

不能提炼的爱意势必伤及薄弱。


07 谁识旧门烟·五色土


季凡秋开始怀疑写作的意义,人为什么要写作,工作赚钱生活本身的目的,也许会有严于律己的人士高高在上地说她陷落虚无。可唯她自己明白本来塌陷在某处或很多处的实际是什么,她并未求得理解或谅解乃至于开解。于是她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非线性叙事乃就是人生本态,大可以说不是如此的;逻辑本身也可以是纯粹的骗局,请问谁能说出一个事件中必然的两件事的因果。难道不可以说成是为了疗愈使原本并未出现问题的部分局部溃烂,就是图一种状态上的对等,假如李海洋等于后来的季凡秋,那么季凡秋也理所应当等于李海洋。实际并非如此,上升到性别也并没什么用。她原本写作的开端是想理顺一个事实:幻术使人带来愉悦。

真实并不。

真正最痛的地方恰恰在最初始的时刻还要受到外部的规训,实际并非不敢而是不能。人们可以站得笔直说你胆小怕事,也是等你站得笔直一口气喷发而出,发现那的确也并没什么。从身心再到灵魂的距离是几多长度与脉络。长得像是隔绝了漫长宇宙之心,无垢之心,无涯的无边的众生是以颠倒故。

亦复如是。

平铺直述的白描足够粗暴也是可以的。你甚至还会觉得“呀我受的苦还不够特别独一无二”,这是体验派,也不是。一个真正想说点什么的人也许真的需要刺瞎双目描摹事情真实的样子。为了爱情失去情欲的凸显,为了文本失去了状物本质非线性的实际突围。那种随心所欲多么难得,可是人会假装健忘,不再记得。生存重要,为之付出辛勤而并不是虚情假意的充沛饱和。季凡秋并没有对于人生多重复合需要剖析的部分,她想说的仅仅就是,如果我说真实的,你会说太无聊了;如果都是假的,你开心了而我枯萎。

这么一点一滴的衔接风一来行将聚合的就散了,可也知道无数的眼若非摈弃就会是愈合之能源。这就是人生啊,权衡从不容易。只要瞬间追求认可,烟花易散,为啥需要认可的?因为想要用爱好赚钱,又绝对不忍心牺牲文本带来的快乐,也属实不大确信还有没有那个时间和心力去超越。

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有飞蚊症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为了创作失去浓密如瀑布如海藻般的头发她甚至不后悔,她只是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的某种看起来隐含的东西揶揄了,而且还是自己伙同在内的。就好比我爱你,是我对你的报复;你对我的放弃,我的伤心充满了表演性是为了自由的赎身。懂就不会觉得荒谬,不懂就不是受众。她的嚣张在于她从不认为有一种交集是能够通过建设而抵达的,是真有某种晦暗必然被接纳。接纳本身就是事情的顶点,就像清晨垃圾桶看到冻死的野猫,那么可怜,可是怎么办?

华丽盛放的哀伤,无以为继。信马由缰的前路断壁残垣。可怜加速自怜,强迫促进自伤。没人喜欢被伤害,只想通过熟悉伤害证明自己是个强者,选择被伤害的体裁和步骤,就似乎掌握了主控权。她真正的感觉从来都不是疲惫,而是无趣,早早退场,回到家中喝一杯燃烧的酒精,也是好的。她早就想回到灵魂本质的星球,似乎还不是时候。或许那样也很无聊,或许真的就是放松,一了百了真的是一个办法。宗教哲学对于活人有所界定,地表以下的,天空之上的,它便没了话语权。可以说玄妙然而出离一切就彻底无用。疏通自我阻塞从来就不是一件具有观赏性的事,它并不美好也不美丽。

想象中的死亡和真实的死亡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想象中的性和实际的性也不是同一回事。想象中的因果论和实际事件的变动发生,也同样不是一回事。这个背后有的是接受之大之广阔,并不是浪费时间只要留下来在这个星球上就是绝对正确。

一般情况带着最初的疑问投身于世间,终归还会带着它们回到自己的世界。肉身的浪荡和徘徊不能够代表真正的行在路上,季凡秋尝试无条件自卑,缘故是因为如果那样就不会被看到她内在的灼灼其华。她的灵魂焚烧成为非常轻微的炭烤,她的痛苦可以说是世间的痛苦——人们非常重视自己的苦难具体合成敝帚自珍,并不是你敲门就为你开门。故事里的人们是作者看到的世界,人间,一切。尝试进入和肆虐评价不过就是世间最为寻常缩影,即便一个人真的对一个人好奇,不过也是拆开毁掉再填充一点属于自己的条框。

一杯掺杂了五色,灵魂终究寂静而非难耐。她们的痛苦需要人言,同样,他们的,也是。他没有恨,她也没有。

过往一旦尘嚣终关闭。

并没有用。如果真的有用,得也不必言说,失也不必言说。多么恶心肮脏晦暗的世界。不在乎技术的人也没有实情,拥有实情的人会忘记了真正的表达,就是彻底不在意自我,忽略自我。那么有什么属于隐私,日光之下可有隐私?

靠近是为了终极离开,如果你不能解救你就是废物;离开是灵魂的认同,如果你不可理解就是真正的傻瓜。

季凡秋的故事在未需要书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李海洋的海洋有一天发了一篇文章,关于海洋与人的关系,透过死亡照见生命的光明。季凡秋想了很多,他就是李海洋,李海洋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李海洋了,或许他只是转个身换个灵魂的皮囊,网络转世更加容易。她从未对人隐藏过网络写作的地方,要来则来要去便去。李海洋可能并不恨自己,哪怕自己拒绝了他最后委婉呼求。

当意识到世界明亮,就是无数海洋纯净之心的起伏浩瀚。

是的,最后的,她也不在意——李海洋从未进入过她的心,她的寂寞是千年玄寒的冰。永不融化。

很想说,如果要推开门,并没有锁,只是虚掩。不止是他,人们当真没有这个精力去打开这样或那样的一扇门,哪怕是自己的门,自己的心门。问问自己,谁是谁,认识我们自己,季凡秋觉得非常荒唐可笑,想要好好生活就不要造次。虽然她已经预见了生命终结时刻必经的途程,并不悲哀的孤独。门里门外,门中是谁,认识自己,识别自心。

李海洋的文章写得并不成熟,季凡秋努力做到专业,也不专业。她费心苦心写出来的文字自己并不喜欢,她也是真心想要赚钱,写出具有商业化文本,乃至于摸准时代的脉搏。天生反骨,她办不到,她如今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刻同自己和解。用手机写作的弊端是视觉窄化,告别人群是并不在乎也不喜欢,她明显感觉到这几年每况愈下的虚弱。有人把她已尽力清淡的表述当成游戏她也一笑置之,从前她是真的会困惑与在意,如今不会了。

某天李海洋的海洋私信留言了一句话,凡事不要太用力。

对的,你是对的,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人们在旁观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场阅后即焚的烟花烫,一场戏剧,何其无聊并不生动,也许有趣,随便跳跃几下就离开。对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皆如是。

不能恳求被理解用力,举重若轻才是真的善于托举。她笑了。

解救者恒自救。


08 性空山


时空是可以遥相呼应的,最好的时候季凡秋开玩笑说某天如果找不到李海洋就要打给他的父亲告状。其实得到了他父亲离世的消息,她也很想改变心意,怎么说呢,至少李海洋不会让自己风餐露宿,也曾在有五十块钱的时候送自己一本他并不是很懂的杜拉斯传记。是呀,心里有都记得,可是也没有用。2008年的风就绵延迄今也终究是灭了吧,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如今都是没有父亲的了,听说李海洋同母亲和解。

这样还是好的,终究要与源头和解。

季凡秋的世界就不必再出现了。即便不是那一场病,她也还是不会背井离乡千里追爱。有次坐公交遇见蔡北铭拉着一名女子可能是女友走在马路上,她距离他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她给蔡北铭打过一个电话,说,我可以不可以讲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的价值可能就在于它发生于你的眼镜店里的一份缘分。

我们渴望自己强大,忍不住将自己说得很坏,却到底不会互相伤害。

蔡北铭听她说完了。

季凡秋从2019年开始就没有再出过门,现在是2022年冬天,她不知道鼠怎么样。上次同鼠分开她得了一场病,很像是疫情的那种病毒传染,然而肯定也不是。一种刻意发心的开端也会涤荡清理的过渡,她这样诠释。

她切断了一切与外部的联系,精神到肉身,怀旧不需要借口。李海洋的海洋其实又是另一个故事,故事此刻射向的是无限的未知。和解需要超越此刻一切的能源与力量。

她并不觉得他特别为了文字而来到自己写作的网站。她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人,即便是女人,她不想为了身心灵的燃烧。如果真的可以,她愿意燃烧灵魂,即便曾经觉得自己不可接受,再不配被拥有。

不被点燃,而是自我点燃,燃烧自我,回到净空。


09 五千种沉默


鼠,之所以劝你重新回到校园。就是要你找到力量离开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过程。

我已经到了山谷,如今想必,你也快要到了。

沉默有五千种。误会是最初理解的开端。

如果你不懂,说明当初你还未出发;如果你懂了还要误解,就是说人的生命旅行,是注定孤身即便有爱的依旧无解。我是爱着你,我也尽了力,我不能够解救时空轮转的另一个我。然不论如何,我们最初作为一名女性,都是害怕着的,季凡秋告别了李海洋。李海洋也成全了季凡秋最初的部分向往,终究是这样。

她落泪了。

像一滴时空胡泊巨大的泪滴,你是她,而你借此书写了旁观自我折叠与重聚。过往遗留废墟边角也巨细靡遗,并未至死靡它。

总有一天,你也会告别他,回到自己或已经残败不堪的肉身。那将是你的居所。一生一世,如梦初醒。没有轮廓不清,而是明亮纳新。如纵身出清池。

可能你也会偶遇共同友朋,讲半阙故事零落。

不需要回避自我,告别,不得不,与无限恶心。你什么也不用怕,亲爱的鼠,季凡秋沉默了那么久,这五千种,你终会来到。有些人事纷飞的剥落,安在时空卯榫完美地契合。那沉默故事,就在无声里由你来补充,对你自己,心中的她讲。


燃烧,不是任何人的宿命。

烟火可以退烧,也能腾空。


原谅自己的时候,爱始终不曾离开。每个人都需要这样至少一次。广义本身的爱就是无心无想也不必恐慌,不再瞻前顾后的循环往复车轮战。

情爱净空不过是自我覆灭的罗曼蒂克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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