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对家人爱发脾气是为何?
英国文化将大声说话视为无礼。我平常说话细声细语,但一高兴或者遇到不同意见,不自觉地嗓门就大了。偏偏我高兴时大声,浩从不说什么。一旦意见不同,他的指控就来了:“你不应该冲我大声说话,你不应该又发脾气了。”我本来一点儿没意识到,也根本没觉得在发脾气,被他的一连串“应该”反弄得起火了,免不了辩解,声音越辩越高。浩又会加一句:“不管多有理,一抬高嗓门,你就有理变无理。”
就这样,很多时候不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最后都落到了我的“大嗓门,坏脾气”。浩制服我的杀手锏是“还是个教练呢,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自从信了耶稣基督,他有了更厉害的一句“还是个基督徒呢,你的上帝是这么管教你的”?
听到这句,我会闭嘴。这样的情形,就好像孩子面对父母,不愿意也得乖乖顺从。不过,我怎么会这么爱发脾气呢?
记得曾经辅导一位营销总监如何管理情绪。他告诉我从来不会对父母、家人发脾气。我非常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在父母家人面前能做好,在同事面前就不能呢?”
“因为父母家人对我最重要,我绝不会对我最重要的人发脾气。”
这倒提醒了我,原来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爱发脾气。对外人、对客户,用学生的话说,“您是最有耐心的老师”,发脾气记忆中好像没有过。但是,对家人我说不了几句,就不耐烦,跟着脾气也来了。难道说家人在我心中不重要吗?
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问自己。
“我怕得罪客户而得不到认可和肯定,而家人不怕得罪,做好做坏,一个样。”
“家人不怕得罪,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啦。惹浩生气,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万一他的心伤透了,后果可想而知。圣经中多处提到,“宁可住旷野,不与争吵使气的妇人同住”,“宁可住在房顶的角上,不在宽阔的房屋,与争吵的妇人同住”(箴言 21:19,26:24)。
“一定不能再和浩争吵。”我向自己许愿。
有这样的意识,争吵的次数减少了。
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和浩分享了一个震撼而又感人的故事,说的是卢旺达作家依曼酋丽·依莉芭吉扎。1994 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还是学生的依莉芭吉扎被牧师藏在衣柜后一个密闭的洗手间。她和七个其他的妇女在不到一平米的洗手间,藏了 91 天,每一天都可能被发现。靠着持续不断地祷告,她活了下来。被救出来时,她才知道父母、两个弟弟、亲戚、同学、邻居都被杀死。她说不论你的人生经历了多么不公义的事,学习原谅,不要让你的心受伤;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伤害人,因为你伤害人的同时,也是伤害自己。她还说……
不等我说下去,浩说“你应该原谅一个人”。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我暴跳如雷。这段时间的好表现全毁了,我懊恼不已。
“刚才为什么又对浩发那么大的火呢?”我问自己。
根据美国心理学家阿尔波特·爱丽斯的情绪治疗 ABC 法,人之所以生气,根本不是因事件的本身,而是对事件的看法。这么说,“浩要我原谅那个人”,我一定是对此有什么看法才发火的。
可是,这个看法是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儿也觉察不到呢?回想当时的情形,听到浩说“你要原谅那个人”的霎那间,我有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呢?我在那一瞬间对自己说了什么呢?是的,我有对自己说“浩只会责备我,认定是我的错,所以才让我原谅”。这么想的时候,我就火了。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浩一清二楚。他应该知道是那个人需要向我道歉,而不是我。
“原谅等于自己有错,这是真的吗?依莉芭吉扎原谅了凶手,是因为她有错吗?”
天啊,当我开始质疑自己的想法,这才意识到原谅并不代表我有错啊。依莉芭吉扎是无辜的,她并没有要求凶手道歉才肯原谅。对方道歉与否,这是对方的事,我原谅是我的事,是为了自己的放下,与对方如何根本无关的。浩刚才一再解释,他没有责备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是我只顾生气,什么也没听进去啊。实在是冤枉浩了,哎!
这个 ABC 法好是好,不过气头上,哪里会想“我对此的看法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正要发脾气的当下,能控制住呢?
不能每次等到脾气发了才后悔吧。拿刀砍了人,就算说声“对不起”,伤口已经在那里了啊。英国人在控制情绪方面,不能不服。我们单位几百人的开放式办公室,人人轻声细语,明明气得要怒发冲冠,仍然能心平气和地表达愤怒。我还是去问问浩吧,没准儿他有办法。我下楼向浩道了歉,他告诉我,
“发怒的女人最丑。不信,发怒时,你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还有,你最好把你发脾气的声音录下来,自己听听吧。”
不用照镜子,我在脑海里想一下,就知道自己的脸多可怕了。还有那高八度的声音,哪像女人啊,我自己都不敢听。有办法了,下次要发火时,赶紧在脑海里想想自己丑陋的脸,听听自己不像女人的吼声。
这个方法对我很有效,因为我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当下控制住,待冷静下来,再用 ABC 情绪疗法,找出事件背后的看法,通过质疑看法是否为真,证据是什么,就能呈现真相。找到真相,情绪自然化解。
不过,这一步也只是做到了当下的控制,要是能做到提前预防,不是更好吗?
人的很多模式都是重复的,我不如收集以往浩或者别人说了哪些话、有哪些行为令我生气,然后寻找背后的看法,跟着转变看法,就能提前预防不良情绪的产生。
这些方法让我在情绪上有了很好的把控,但还是偶有发脾气的时候。教会的姐妹说,越是放不下、做不到的,上帝越会安排功课让人学。我想,家就是我修炼的道场,浩就是我成长的老师。我不知道修炼到何时才能毕业,也许永远毕不了业,但看着家一天天更和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奖赏了。
19
医生宣判不能跑跳与登山,教练创奇迹
虽说跳到了比原单位经理还高的级别,但新工作,压力大多了。顾问组多数时间需要在电话上解决下属单位的管理问题。有时,经理们暂停会议,为处理不了的问题打电话向我们求助。英国的法律法规多,而政府部门花的是纳税人的钱,纳税人盯得可紧呢。对于母语不是英语的我,这不是一般的挑战,实在不想因我,被人告我们单位歧视、不公正啦等等一大堆的罪名。
那天下班后,像往常一样,我赶向车站。天早黑了,下着大雪,归家心切,我加快了步伐。
突然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撞向了地面。只觉腿麻了一下,不想错过班车,我死劲地想快点站起来,但是左腿完全不听指挥,我站不起来了,用手一摸,软软的,不见了膝盖骨。
“腿摔断了”这个念头一闪, 我瘫坐在地上,不敢再想下去。好心人叫来了救护车,我被送进医院。医生说,膝盖骨摔成了碎片,需要手术。
打了石膏,医生让我等候手术的通知,因为需要优先照顾老人和孩子。这一等便是五天,伤口的疼痛我能忍,最受不了的是不能去洗手间。一个病房 6 个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床下。护士非常忙,按呼叫铃,要等好一阵儿才能来,同病房的两位老人,常常憋不住,尿在床上。但愿这是一场梦,我根本没有摔断腿。
手术后第一次见主治医师,他说,“三个星期后,我希望看到你的腿能弯曲到 45 度,每个星期 15 度,会有训练师协助你康复。记住,以后不能跑、跳、不能下跪。听说你喜欢登山,你要考虑培养其它爱好了。”我哭出了声。
“你还可以走路,应该高兴才是啊。” 医生诧异地望着我。
“我可以不跑、不跳、不跪,” 我哭着说,“但是登山,是我仅有的爱好,如果连这一点乐趣也给剥夺了,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对不起,她一下子接受不了,失礼了。没事儿,她会按要求训练的。” 浩不想让医生难堪,忙着解释。
回到家,浩就批评我,“你怎么向医生发脾气呢?他只是提醒你,是一番好意啊。”
“我接受不了,我以为可以恢复到从前。”说着,我的眼泪又来了。
“医生只是告诉你最坏的情形,每一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呢?”
“医生是专家,我不听医生的,听谁的?”
“医生并不总是对的。”浩说,“我已经在网上查了大量的资料,有个论坛,很多人分享了他们的康复故事,有些情形比你糟糕,恢复都很好。腿在你身上,你说了算。”
浩说话,怎么像教练呢。是啊,腿在我身上,当然是我说了算,这比医生的话好听多了,我很受鼓舞。
手术后医生给我戴了一个类似护膝的东西。一拆线,弯腿训练就开始了。平常弯腿,像呼吸一样来得自然。这会儿膝盖位置放了两根比手指长的大铁钉,弯曲度从零开始。每弯一度,我疼得呲牙咧嘴。我们家的卧室又在楼上,拄着拐杖上下楼,一定要按照好腿先上,坏腿先下的顺序,训练师的口诀‘好腿上天堂,坏腿下地狱’倒是帮了大忙,我没错过。几个月不能平躺着睡觉,没有一夜不被疼醒。能平躺在床上,哪儿都不疼不痛地睡觉该多舒服啊。这些我从前天天拥有的,竟然成了此刻的美梦。
六个月后,有一天训练师告诉我,“恢复相当不错,可以弯曲到90 度,我们的训练到此结束了。”
“90 度,我根本登不了山,怎么可以停止训练呢?”我说。
“恢复到这样,你已经创了奇迹,忘记登山吧。”没像上次那样失礼,我什么都没说,强忍着泪水走出了训练室。
“没事儿,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训练师,保证你还能爬山。”浩说。
“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在我身上找乐。医生说不能登山了,训练师说忘记登山吧,这么多专家都说不行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再登山?”
“还用问嘛,这么苦的训练,我能挺下来,不就是盼着有一天还能
登山吗?”
“我再问你,腿在谁的身上?”
浩是对的,腿在我身上,如果我继续练,没准儿能做到,不试怎么知道呢?教练的精神,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嘛。再说有浩相伴,还有什么比爱的力量更强大呢?
“嗨,你什么时候偷师学艺的?教练不错嘛,这回听你的了。”我说。
“还用偷师学艺?我天生就是教练。人才测评报告说,我天生还是领袖呢,也许我该从政的。”
“够谦虚啊…… ”
我笑了 , 浩总是有办法让我破涕为笑。他说,训练师对我的挑战不够,于是加大难度,把健身用的重量盘,1 公斤、2 公斤……悬挂在我竖起的脚脖上,任重量下拉。有时,他会用手猛地压一下坏腿,往往这一压,就能突破几度。能忍这样的疼痛,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大概是我太想登山了。记得我 10 几岁还会晕针,要家人陪,而且只有护士长才能给我打针。别的护士扎不进去,就算扎进去,我常常会又呕又吐。
弯曲到 100 度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展。停滞不前,是最容易让人泄气的时候。如果不考虑登山,我已经可以正常行走,日常生活影响不大。不过,浩可不想让我停,能一起再登山,是我们俩个人的梦想。
浩找来阿尼斯特·舍珀·的录像给我看。72 岁的舍珀德,是全世界最老的健身者,只需看她一眼,人就充满了活力,想动起来。56 岁才开始健身的她,每天跑 10 英里,然后去健身房做教练。她实现了姐姐生前的梦想─用运动的生命激励人。她说年龄只不过是一个数字,她要运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舍珀德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奇怪了,浩整天跟计算机打交道,就差没变成计算机,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间要挑战、什么时间要激励?他说,“父亲去世后,我就开始运动。哪个阶段是什么心理,怎么克服,都是我经历过的,我当然懂了。”
“为什么是父亲去世后,开始运动呢?”
“我父亲 42 岁去世,照遗传的说法,很可能我会像父亲一样。我不想那么早死,所以我决定多运动。那时我的朋友都笑我,这么年轻,干嘛浪费那么多时间锻炼。”
我父亲也是 42 岁去世,可这从来没有引起我对身体的重视。工作起来仍然不要命,常常饿过头,吃没吃饭也搞不清楚,熬夜更是家常便饭。到了这个单位,上司夸奖我,两个星期的在岗训练,能接手同事需要 20 多年经验才能做的工作,相当不错。但我却总想做得更好,我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太大了。也许这次的事故,是身体在提醒我,“不要再糟蹋我了,有一天,我会保护不了你。” 可不是嘛,“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
(马太福音 16:26)
9 个月后,两条腿的弯曲度只相差 10 度,浩说我可以登山了。再一次地登上了山头,一直跟在后面保护我的浩,偷偷地为我拍了一张登山的背影照。从来没有这样从背后看自己,我的眼泪很快地流下来了。从腿的弯曲度为零到再次登山,我爬的可不是一座小山啊。浩说,“我为你骄傲。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去苏格兰登山野营了。”
原来拍背影照是别有用心,又给我设定了更高的目标啊。不过,看着自己原来爬了这么高,苏格兰登山野营已经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了。我又想起了巴西同学的那句话:“人要常回头看看,只顾往前走,有时会忘记走了多远,忘记给自己应有的肯定。”
在肯定自己的同时,我又想到了浩。如果没有他,我断然不会质疑医生和训练师,从此会与登山无缘。圣经上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因为二人劳碌同得美好的果效。若是跌倒,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若是孤身跌倒,没有别人扶起他来,这人就是有祸了。”(传道书 4:9-10)浩不仅仅是把我扶起来,而是带我创造了奇迹。
“为什么浩能带你创造奇迹呢?这次的奇迹经验,能否运用到其他方面,再创奇迹呢?”我问自己。(本文首发于www.wrencoaching.com,版权归任卫红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