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性格还是像父亲多一点吧,敏感而不擅言辞。
父亲的敏感表现在生活上就是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求人的事你别找他,找他他也说不出口,这是对外;对内呢,他也不给儿女添麻烦,哪怕是一点点。
父亲常觉得自己是个老实的农民,一没权二没势三也不能说会道,自己倒也罢了,他总怕给儿女丢脸,所以他在外人面前很少说自己是谁的谁。我记得很清楚的有一次弟弟搬家,本来可以雇个车拉一趟就完事了,但是他不肯,觉得省力却费钱的事情不划算,自己有的是力气不用干什么,于是执意自己骑个倒骑驴一趟趟地往新家拉。开始我们都在原来住的地方收拾,只有父亲自己往新家拉东西,等到我们到新家的时候,父亲又去干别的活了。
这时房东大娘走过来,说:“你们那邻居真够意思,你看左一趟右一趟的,这是关系处到这里了,要是一般的人谁这么卖力地给你们帮忙啊!这可不是轻快活!”
“邻居,什么邻居?”我们还挺纳闷,在我们的印象里没有这样的邻居啊!
房东大娘说:“不就是刚才那老头吗?我问他是你们什么人,他瞅了我一眼说是你们的邻居……”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父亲吗!哪里有什么邻居,正像房东大娘说的那样,不是自己家人,谁会那么卖力地干活呢!
父亲平时话很少,但是却不是一个没有心数的人。他常常以自己曾读到高中毕业而感到自豪,在父亲的那个年代能读到高中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父亲知道很多东西,这和他平时喜欢看书有很大的关系,我们不要的书、报,还有从外面捡的旧书什么的,他总是一遍一遍地看,而且读书的态度特别虔诚,每每看到他在劳作之余洗手、净面之后坐在那里看书的样子,我就会嗤笑不已,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不就是看个书报么!但是父亲却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他对知识的仰望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时常想,也许在父亲心里,他一定还有别的理想,现在的生存状态一定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如此而已。我想我的喜欢看书正是受到父亲的影响吧。
父亲一生勤劳,他大多的时间都是在劳作,从早上睁开眼睛就开始干农活,一直到晚上才得已休息一会儿,还要抽出时间看看书报什么的。父亲一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哪怕你没什么能耐,只有勤劳肯干,糊口还是卓卓有余的。可能是父亲的言传身教,使得我从小就能吃苦,并且从来没放弃过努力,父亲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么多年了,我虽未成为人上人,但是我从来都不曾后悔,因为我努力了。也许在父亲的眼里,人上人也不过是吃喝不愁,重要的是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上。
我一直喜欢叫父亲老头,觉得这样叫他很亲切。这老头去世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接受,我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等梦醒了,父亲就又在田里劳作,又在灯烛下看书读报,又用慈爱的目光追着我跑来跑去。父亲才不到耳顺的年纪,他的身体还那么强壮,头上一根银丝都没有,哪能说走就走了呢?他一定是藏哪里了,不定哪天就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老头去哪里了呢?也许等到父亲成为真正的老头而白发苍苍的那一天就会出现了吧,因为这是我对父亲的希望。我坐在公交车上,时常看着前座那白发苍苍的脑袋都禁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想,等到父亲这个年纪头发也会如此吧。
有一天我的一位同事给她的父亲买了一条腰带,给父亲打电话时,她的父亲正在睡觉,她就佯装生气地说:“爸,快别睡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起来溜达溜达,别睡了啊!我给你买的腰带到了,晚上我给你拿过去……嗯,听话,起来吧,多走走对身体好……”我听了这些话,突然之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过了这么久我在心里还是很想很想问:我亲爱的父亲,你现在在哪里呢?怎么还不回来?
清明的时候,我去看了父亲,父亲的新家安在故乡的后山,他的坟头长满了荒草,周围也是满目的苍凉,真是生死两茫茫!我的心在滴血,我一遍遍地问父亲:冰冷的夜,您在沉睡,我的路过,您是否能感觉到思念的痛?父亲没能回答我,只是那不属于春天的凛冽的寒风抽在我的脸上格外地疼。
有人说,所有的人去世后都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我很高兴,这样的话,当我们想念自己的亲人了,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了。那么父亲会是哪一颗呢?我想,他一定是那颗起得最早,睡得最晚那颗,一如父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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