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驴友问起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我懂他的潜台词。其实除了常常加班或者忙于琐事等,前些天也着实抽了一点时间访过春的。上个周末就接连游了西股登了劈山,但都是在或阴云下或浅雾中。登顶劈山时,对一个驴友指点四望里像水磨玻璃后面的水彩画,连自己都觉得先前说给她的推荐辞,有言过其实之嫌。望着山骨蔓延尽头掩映在紫红桐花里的几座村落,在遗憾中不免也留足了想像:若在一碧万顷的晴空之下,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归来便遂了自己的懒惰,轻易为自己找了搁笔的理由。
当然是刮了大半夜的风的功劳,这个周末的一大早,便呈现了近常少有的天朗气清。抬眼望出去,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尘不染,晶莹透明。出得门来,连风也只余了几丝柔和,更像专为轻拂柳丝以婀娜示人。空气却不干不湿,呼吸起来格外清新爽快。
丽日,难得地从一大段惯常扰攘的阴霾里脱出,访春目标却不难锁定。青州王坟西南部的黄连村南,有一条路径早在心里跃跃欲试了好几回,专待天色佳美的时候呢。
穿过黄连村南行,细心的村民用木制的箭头作了路标:一条山道沿一山梁蜿蜒上行,另一条径直通向山谷深处。两条小道我都走过,但更熟稔那条通往谷底的山道,还因为它的尽头是个叉口,又引出了两种浏览路径的变化。其中向左的一条,在去年连翘花盛的时节,它着实给了我未尝预料到的惊喜,从村民俗称的“蝙蝠洞”左行的一里多的山腰小道,简直称得上是隐藏在连翘花海里的梦幻长廊。山巅像水嘟噜顶、围子顶等与南侧比邻的胡林古共享的景点,也可圈可点。那天乘着略阴的天色站上“水嘟噜顶”的制高点,西望里便是一连串的轿顶等俊美峰峦,虽看不真切,却因其形态各异一望而入心。
时令已过了谷雨,甫入谷即感到山中春深。从谷底小道叉口选择右转时,东南方向熟悉的金黄在脑海中还原成簇拥堆砌的连翘篱墙,倒真的让我驻足张望了好几分钟,直到争高直指蔚蓝天空的轿顶诸山将目光连同脚步“引”了过去。一长段持续的攀登,因不太陡的坡道多蜿蜒在松林里,微微松风下成就了一段惬意的行程。大好的兴致也一直点燃着,每升高十几米便不忘回头指点沐浴在艳阳下变幻着模样的群山。越往上,接天处的浅紫色峦带退后得越远。近处也时有小惊喜挽住目光,有时是一棵开成雪白的梨树,有时还会跳出一树犹自延展着花期的桃花,——山下的桃红十几天之前早已全然褪尽,——更不用说混和着野草和泥土芳香的潮气里,不时漫来几大片半满枝丛的连翘的“贵气”;夹杂着茁壮秧苗的青气的弥漫里,散乱于枯草上眨呀眨的“满天星”……轿顶山最后一跃的绝壁下,沿断壁腰间开出的小道,才让我收回全部的精力。小心翼翼,却也生出几分挑战般的自豪,无惊无险地迂回至绝壁北侧攀援至巅时,回视那段几十米深的峭壁,真吸了一口凉气。
今天的第一次“四望如一”实现在眼前。温驯的风息里,艳阳也藏敛了灼意。像阳春的大幕才始徐徐打开,我开始明了那位身处南粤的网友对我前些天《春山可望》的配图所作的“怎如此荒凉”的评价了:如今满目的层峦重绿、峰骨流翠才是人们眼里春光的模样,才配得上“可望”的春山!丽日下的清澈,更像要将一道道山骨拉至触手可及,而山骨们也因此温润得像洗过一样,青翠线条流成动感,聚首到谷底的村落时便如交头接耳的学生。绿色视野里,有三个村庄我可以叫出名字:除了近前的黄连,山脉的另一面,杨集附近的三角地与下岸青隔了两道山梁,再远处还可以隐约望见泰和山下仁和水库近岸成片的楼群。桐花的紫红在亮丽的青绿里似乎黯淡了,一簇簇发光的金黄和着明暗不一的各种绿,已让一座座村落大方秀于叠翠的怀抱。山间何处不桃源,“武陵岂必皆神仙”?
正神游轿顶,却遇到了从淄博来的一队四人,交谈中得知其中两位还是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校友。听着他们对于周边群山如数家珍地评价,可看出也是一群资深驴友,时时穿梭其中的秀山名川该早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由不得恋恋不舍,自轿顶北望连成一线的林立峰尖,很快让我重新蓄满征服欲。退下轿顶,惊叹完层层绿意自峰巅流至足下,再让自己慢慢升高,让视野里的轿顶秀峦一步步低矮,亦终至于足下,正是对又一大段挥汗攀爬的奖赏。阳光开始灼热,微风也随着山势忽而停滞。往往不出几步便忍不住让头肩探出松林,不止贪恋一丝爽风,却总有一种惊呼的冲动:眼廓越来越大,峰涛更为浩渺,接天处逆着日光更变得“与海相若”。
脚下应该是方圆十里内的最高峰。四周望出去,胡林古诸景和潭溪诸峰,东西相照。南边视线尽处,藏龙卧虎的仰天山怎的也像远远“效兹丘之下”?轿顶山的裙带却再藏不住:往西蜿蜒曲折出去的最为惹眼,像龙肩、龙脊、龙尾完整的龙身,又若一队“冲然角列而上”的“熊罴之登于山”。从对面上来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自言是独自从五六里外的黄花溪一带开始攀登,目标至前面六七里外的岸青下山。好奇地问起是否有车等在终点,他笑着说是公交。公交?“我都是乘公交,从淄博到黄花溪,一会儿下山后再从岸青到下一个目标……”一个阳光通透的小伙子,眼神也清澈而坦然。
接下来,从山下就指数了一遍的一尊尊秀美山尖,像列队为我张开了怀抱,行程却越来越困险。有一段三四米高的绝壁,手足并用攀上之前还真的差点打了退堂鼓,而选择从山腰绕过去。蹲行下退到一个龙门一样的两壁间时,我沿壁寻遍却再没找到可供攀爬的地方,只好回至崖间小道向前“迂回”。小道是从断壁上“啃”出来的,行走并不费力,且大多路段有岩树可扶,但脚下几十米的深崖仍然由不得我不经常提醒自己迈出的每个步子。
突然传来一声招呼,寻声找见了头顶五六米高的断崖之上,一个男生大声地问我前面的悬崖能下得去吗,旁边还有咯咯笑着的女声。我略略向前行了几步,摆脱了直上直下的压迫和眩晕感,向他说明了我先前的求证,并问起他是从哪儿攀到顶的。“从稍往北的石门那儿,很有挑战性的一段。你也试着爬上来吧,我们还要试试前面能不能下去,不去试怎么知道不可为?”男生的话终究也没有强大到鼓动我涉险攀爬上去,我任从崖间小道引向一顶峭峰的肩膀处,回首诸峰已尽列身后。
下山时太阳早已西斜,连绵山骨间的叠翠,姿色更加缤纷和饱满,正应一年春好处,“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春光熟透了,松弛了的身心也像已融入了春光,一路登顶的心旷神怡,履巉岩的小心翼翼,指数攀越八峰——是时候罗列一路踏过来的山名了:轿顶山、油篓山、磨脐山、鹰架、围子寨、阎王鼻子、母牛腚、螃蟹窝——之六时的自得意足,为时间注入了丰富的涵义,回到车前才发现,已近下午两点,距离开始去车踏山整整四个小时了。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须臾便富足多彩;感觉也是神奇的东西,足足四个钟头不停地漫行攀爬,居然到了山下才有饿意;思绪就更是神奇的东西了,那个男生的一句“不去试怎么知道不可为?”居然惹得我直到晚上艰难入睡前,还在检讨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