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枯叶，也卷不走高三（7）班角落里弥漫的低气压。
陆屿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座孤岛。桌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边缘，被人用红笔恶意画了个丑陋的叉，旁边潦草地写着“小偷”两个字。他的书包带子被割断了一截，狼狈地耷拉着。空气里飘着刻意压低的议论：
“听说他手脚不干净…”
“离他远点，脏死了…”
“啧啧，看着就阴沉，果然有问题。”
谣言像毒藤蔓，一夜之间缠绕上陆屿。源头是“八卦女王”周倩和她的小团体。起因微不足道，也许是陆屿拒绝帮周倩抄作业，也许仅仅是他那拒人千里的沉默惹了她们不快。“陆屿偷了隔壁班班费”、“他有奇怪的传染病”、“他心理变态”……这些毫无根据却极具杀伤力的流言，在周倩的推波助澜下迅速发酵，让陆屿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苏念坐在前排，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平时安安静静，成绩中上，在班里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但她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颗无法对不公视而不见的心。那些谣言漏洞百出，周倩她们编排时甚至懒得掩饰脸上的恶意。看着陆屿日渐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承受那些无端的指指点点却无力辩驳的沉默，苏念心里憋着一股气。
硬碰硬没用，只会引火烧身。苏念清楚周倩她们人多势众，擅长煽动。她需要一个更聪明、更有效的方法，一击即中。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像一只潜伏的猫。周倩的小团体并非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有秘密。苏念的记忆力很好，她想起上学期末，有同学私下议论周倩那次突飞猛进的数学成绩来得蹊跷；她无意中在洗手间听到周倩的死党李薇炫耀她那个“超酷”的校外男朋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还记得有一次课间，周倩和另一个跟班王婷在走廊拐角肆无忌惮地模仿、嘲笑班主任张老师的口音，当时苏念正好路过，瞥见王婷手里还晃着一个正在录音的手机……
信息碎片在苏念脑中汇聚、拼凑。一个计划悄然成形。
周末，苏念登录了那个流量巨大的匿名校园树洞墙账号。她指尖在键盘上跳跃，斟酌着字句，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
第一条投稿，带着吃瓜群众特有的好奇口吻：
“墙墙，吃个瓜！听说某班周姓女神上次期末数学逆袭140+？考场监控没拍到什么‘小动作’吧？(比如口袋里的小纸条？) 纯好奇，匿死！”
第二条，语气带着点八卦的震惊：
“惊！某班李姓小美女的校外‘酷哥’男友，上周五是不是在城南派出所‘一日游’了？好像是因为打架？有目击者说看到李美女去‘捞人’了？求证实！匿！”
第三条，更随意，却更致命：
“噗，无意中听到一段录音，某班王姓同学模仿张老师‘灭绝师太’的语气简直绝了！‘你们这群榆木脑袋’那句学得贼像！不知道张老师本人听到没？🤭🤭🤭匿匿匿！”
没有指名道姓，但目标班级的特征、姓氏指向性极强。树洞墙瞬间炸了锅。评论飞速刷屏：
“卧槽！信息量巨大！”
“周XX？数学那次确实…懂的都懂！”
“李XX那个男友看着就不像好人…”
“王XX胆子真肥啊！敢录张老师？”
“求录音！[坏笑]”
周倩、李薇、王婷的名字很快被对号入座。周倩看到投稿时脸都绿了，作弊是她最怕被翻出来的旧账；李薇惊慌失措地给“酷哥”男友打电话确认；王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那段录音她早就忘了，手机里居然还有？！三人互相猜忌、指责，忙着在评论区苍白地辩解、删评、威胁树洞墙删帖，焦头烂额。小团体内部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几乎一夜之间，针对陆屿的谣言失去了热度。大家的注意力全被这新出炉的、更“新鲜刺激”且似乎“有迹可循”的瓜吸引走了。当周倩红着眼还想在班里散播陆屿的新“罪状”时，迎接她的是同学们心照不宣的沉默和探究的目光——她自己都一身腥，说的话还有多少可信度？
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陆屿感觉到那些黏腻恶意的视线消失了，虽然孤立感仍在，但至少，呼吸顺畅了。他不傻。风向的转变太过突然和精准，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救援。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几排座位，落在了前排那个安静的身影上——苏念。
课间，陆屿看着苏念桌上摊开的物理卷子，一道力学综合题让她微微蹙起了眉。他沉默地撕下一张草稿纸，拿起笔。几分钟后，一张写着清晰解题思路和关键公式的纸条，被轻轻推到了苏念的卷子边缘。
苏念一怔，转头。陆屿没有看她，依旧低着头，仿佛那纸条是凭空出现的。但他紧握笔杆、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一丝紧张。苏念拿起纸条，看着上面干净利落的字迹和巧妙的解题方法，嘴角不自觉弯起。她转过头，对着他低垂的侧脸，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谢啦，陆大学霸。”
陆屿的笔尖在纸上顿住，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没有回应，但僵硬紧绷的肩膀，似乎悄悄放松了一丝。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苏念会不动声色地提醒：“周倩今天脸色很差，午休最好别去老地方（指他们以前喜欢堵陆屿的楼梯间）。”陆屿则会在苏念去接水时，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用冰冷的目光逼退任何可能想“开玩笑”靠近苏念的周倩同党。物理课上，陆屿的解题纸条成了苏念的“通关秘籍”；语文作文，苏念会把自己精炼的素材和观点整理好，悄悄夹进陆屿的书里。
周倩不甘心。她直觉苏念是树洞墙事件的幕后推手，苦于没有证据。这天课间，她终于忍不住，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直奔正在整理笔记的苏念。
“苏念！”周倩的声音尖利，带着压抑的怒火，“那些帖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围的同学瞬间安静下来，目光聚焦。
苏念抬起头，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什么帖子？周倩，你在说什么？”她的眼神清澈无辜，仿佛真的毫不知情。
周倩被她这副样子噎了一下，更气了：“少装蒜！除了你还有谁整天盯着我们？是不是你嫉妒我？还是你被那个阴沉怪陆屿迷昏了头，替他出头？”她越说越难听，伸手就想推搡苏念的肩膀。
就在周倩的手即将碰到苏念的瞬间——
一道身影倏地挡在了苏念身前。
是陆屿。
他动作快得像早就准备好，高大的身影将苏念完全护在身后，隔绝了周倩那根不客气的手指。他微微低着头，平时总是低垂避让的眼帘此刻抬起，目光不再是死寂的沉默，而是淬了冰的锐利，像出鞘的刀锋，直直刺向周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冷地盯着她，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那无声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流。周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陆屿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狠厉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起那些让她焦头烂额的爆料，想起陆屿此刻护着苏念的姿态，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她色厉内荏地瞪了两人一眼，终究没敢再动手，恨恨地跺了跺脚：“你们……给我等着！”说罢，带着同样被陆屿气势吓到的跟班，狼狈地转身挤出了人群。
课间的喧闹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陆屿依旧维持着保护的姿态，宽阔的后背像一道安全的屏障。苏念站在他身后，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布料，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肥皂味，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气息。她看着少年挺拔而微微紧绷的脊背线条，看着他为了她而竖起的、不再退缩的尖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涩。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拽了拽陆屿校服外套的下摆。
衣角传来微小的力道。
陆屿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有些迟疑地转过身。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苏念拽着他衣角的手指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退的冰冷余威，有残余的紧张，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
苏念仰着脸，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的耳廓红得快要滴血。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盛满了细碎的光，声音轻快得像跳跃的音符：
“喂，陆屿，”她晃了晃手里那张他给的物理题思路，“刚才…背影超帅的。”
陆屿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飞快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但那紧抿的、总是向下撇着的唇角，却在苏念带笑的注视下，极其轻微地、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像冰封的湖面，终于被阳光吻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涟漪。
苏念的心跳，也跟着漏跳了一拍。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比她见过的任何甜点都要甜。
窗外，秋风依旧带着凉意，但吹进教室的这一缕，似乎悄悄裹上了初熟的、青涩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