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車
我与微末先生相识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彼时只知道他叫沈兰荣,在陕师大医院工作。因两人都长相敦实,惺惺相惜,便熟识起来,我也只当他是长我几岁的一位老兄。后来听说他会写毛笔字,当时的感觉也就是如同走在大街上,偶尔听到有人能吹几声口哨一般,未觉特别。
一天,同先生及几个朋友闲聊,听到有人叫微末。我一愣,咋还有个姓微的?见是老兄应声,我好奇地问:啥时间改名字了?朋友道:你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微末的大名?老兄尬笑了一下:就是个笔名。我顺口调侃:写个毛笔字就起个笔名,那哪天开飞机了,还不得说自己是空军司令。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只是从此不敢再小瞧了他。
真正见识先生的名望,还是一次同他去明德门姚家老馆吃饭。姚家老馆乃一姚姓独立艺术家所创,在南郊名气非常大,也是一众文人墨客的聚会地。先生刚一坐定,姚老师闻声走了过来,看了先生一眼,对我说:兄弟,你认识微末,你不得了呀,他可是个大人物。接着,又有几个人过来打招呼,听其名字,无一不是平时耳熟能详的名家。此时我才知道,与我平常平淡如水一般的兰荣兄原来在圈里是如此一位有影响的人物。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家世不俗,出生于极具山水灵气的陕南汉阴,5岁学书,在伯父的熏陶和教导下,打下了很好的文化及书法基础。
先生一门所出文人名士甚多。同族的北大“三沈”(沈尹默、沈兼士、沈士远)自不必说,其同门长兄沈兰华(1927-2005)在陕西书界也是很有分量的人物,碑林、钟鼓楼、华清池都留有其书作。八十年代初,书院门文化街修葺,有人提议大门牌楼须找一位极具文人气息,又能代表陕西书法颜值的书家撰写。经好友田恒武推荐,由沈兰华先生题写的“碑林藏国宝,书院育人杰”的对联便悬挂在了书院门最醒目之处。30多年来,对联与颜真卿所书“书院门”横额交相辉映,古意弥久。其实在这的背后,却有着兰华先生与微末一次次的商讨与争论,如何布局,如何撰写,如何取势等等,这也反映了兰华先生对这位老弟书艺的认同。我曾戏言先生说:当年你写的话,现在就不得了了。先生笑道:我可不想早早把照片挂在墙上。
先生的骨子里有一种文人的灵气与傲气。因工作于校医院的便利,先生先后结识了一批在师大举足轻重的大师级人物,并有幸拜在了卫俊秀老的门下。卫老是与林散之等齐名的20世纪四大草书家之一,对微末的学书天赋及勤奋非常看好,悉心教授。而此时的微末,尚有些年少气盛,一纸文字,粪土陕西书界,得罪一众大佬,一时沉寂落寞无声。卫老一句“正心正笔,厚积薄发”的开导,为微末拨云见日,从此便静下心来,如达摩面壁般勤习不辍,并与曹伯庸、侯雁北、霍松林等前辈大师成了文友,书友,忘年交。也是得益于这一时期心无旁骛地沉寂,使先生对书法有了更深刻地思考,并写出了《书法原境论》(2002年)一书,开创性地对汉字从点线笔画到方块字形成,从原型的角度去审视,开阔了书法理论的视野。以致学者沈奇先生惊叹:微末非微末而未来不可估量也。
先生书法的公开首秀,当是2010年向北京曹雪芹纪念馆捐赠24米行草长卷《葬花吟》。“无一笔无来处,无一字无根基。”看遍了书界繁华的时任中书协副主席张虎先生不无喟叹。“笔法似行云流水,笔意透凝重郁郁,十分应景林黛玉荷锄葬花时苦楚之情。”红学大家李希凡直言此书与彼景简直就是绝配。作家赵金九、崔墨卿,教育家杨春茂等学者大家同样对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三年后,先生再度携《微末书法精品选》归来,该书由荣宝斋出版社出版。再看此时之作,已无前作之张扬奔放,而尽显成熟内敛。中书协张海主席亲自作序,并高度评价:微末书法自成一格,其书多尚古意,体态拙茂,用笔凝练,风规不俗,于其中能见文质,亦能从笔墨里看到精神。张主席的评价,给了先生很大的鼓舞,这也是对其几十年来痴于书道以及对书法原型执着探索的认可。
先生书艺风格形成之里程碑,当属《新楷书千字文》的出版。2016年,商务印书馆太原分馆主编李智初先生经朋友推荐见到《新楷书千字文》大楷本原稿(出版稿字号较原手稿稍小),热切感受到了先生在书艺上的创新与变革,以及《新楷书千字文》在当前艺术生态下蕴含的具有标志性、导向性意义的学术力量与艺术魅力。并认定,这就是商务印书馆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对待学术,对待艺术,始终保持着锐利掘进气魄的学者、艺术家。《新楷书千字文》也是商务印书馆自1897年建馆以来,为陕西首位书法家推出的首部关于书法的学术著作,并在具有百年藏书历史的北京涵芬楼举办了隆重的学术研讨会。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世界宗教与普世伦理中心杨煦生教授,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周明、赵金九、李明新,红学家胡文彬,著名学者王镛、任大援、郑工等应邀出席。文人大家们汇聚一堂,从学术的角度,对微末旺盛的创造力及“无正侧式”用笔给予肯定,并认为《新楷书千字文》是“继元赵孟頫以后最具人文风格的楷书范本”。
《新楷书千字文》既给先生带来了作为一个书家极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他自成一格“无正侧式”用笔的成功实践,具有非常意义,其笔法的纯熟老辣,笔意的高古厚重,犹如赵孟頫、王铎、傅山合体一般。先生在任何时候都毫不回避对这三位大师的喜爱,平常练笔也是在这三人身上下功夫最多的。他常说真希望能够穿越回去,站在三个人的身后,看他们最本真自我的书写,以至在梦里,也常与这三人梦游。倘大师有灵,必为微末对书艺的执着与痴迷赞叹。
书家之盛事,或能在大家云集的京城办展,或能出一部厚重之作,亦或是在高堂庙宇留墨,有一足矣。而这一切先生尽占,且口碑不俗,但他并没有因此浮躁自喜,反倒心境澄明,转身又去谋求在小楷上的突破。关于书法,先生有一有名的房子论。古人书写因受当时条件限制,普遍较小,先生喻其为 50平米的房子,点线为家具。而现代人写字基本偏大些,犹如成了百平米房子,那么他的家具(点线)就要跟着改变。对于小楷,我专门问先生:这又是多大的房子?先生说:一匣之地吧。我不解,他笑笑道:学书者,多是由大入小,以小见大,并最终落脚于小,包括“二王”、怀素、赵孟頫、文徵明莫不如是,这也如同我们每个人最终要去的归宿一样。
基于对大字的精准把控,对于小楷他也是得心应手。从抄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道德经》及古人小楷名帖入手,而最终成就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道德经》。其字隽秀灵动,温润舒展,极具晋唐风韵,被美誉为“禅经体”。西安广仁寺仁钦法师,日本高野山大圆院住持藤田光宽先生,紫阳擂鼓台景松道长等皆有收藏。少林寺永信大和尚见到该抄经慧心欢喜,并于2019年初藏经阁修整落成之时将其供藏,与千年唐宋名人抄经一道供信徒瞻仰。永信大和尚对其书法的喜爱不止于此,2019年底,少林寺与禅宗祖庭研讨会会题及六大禅宗大法师禅语扇面亦由永信大和尚嘱延个法师复请先生书写。其后少林寺多次重大佛事活动及寺内馆阁题写邀约,先生皆虔心应之。
五十余载之不凡书路,先生不计名利得失,无意是非成败,更无心开宗立派为宗为师。他总是说,一路走来皆是良师益友提携。说到成就,他说我只是因为站在了大师们的肩膀上,看得清晰,看得高远一些罢了。无论声名如何之盛,无论成就如何之高,他始终执着于对书法更深层面地思考。他说:书法作为一种隐藏在汉字背后的艺术形式,如果它不能承载人类的真实情感和思想,那么它必会失去存活的理由,我愿以生命为书法艺术的传承殉道!
子車,全名周孝军,70年代中期人,高经师,兼硕导;喜文字,好书法,以准文化人自居;研于金融,且以为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