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惊人”这一个典故在司马迁的《史记》里有两个出处,其一是在《楚世家》,讲楚庄王时用到这个典故,其二是在《滑稽列传》中,讲齐威王时的淳于髡时也用到了这个典故。
但是,当我们把《史记》中两次用这个典故的情况认真分析一下的话,我们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一鸣惊人”这个典故,并不是出自楚庄王或者齐威王。相反,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典故在楚庄王或齐威王之前早已存在,伍举、淳于髡这两个人都不是“中鸣惊人” 典故的首创者。
《楚世家》里是这样用“一鸣惊人”这个典故的:庄王即位(公元前611年)三年,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中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这里,伍举说了一句“愿有进隐”,这进隐一说,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猜谜语之类,也相当于说“暗语”,因为不能或者不让光明正大地讲“大实话”,于是就借用“隐”、“暗”之类的语言来表达真实的想法,伍举这一句“愿有进隐”,也说明在春秋战国之际,猜谜语这类语言学的游戏非常盛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能乐于也善于进行这种游戏,因此,伍举让国王猜一个谜语并没有违背楚庄王的禁令,而他们君臣也就在猜谜语的过程中都相互了解了对方的心思。
《滑稽列传》则这样运用: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公元前356年即位)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于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个,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
这里淳于髡也是“说之以隐”,也就是也讲了一个谜语让齐威王猜。只是,仔细阅读《田完世家》相关材料,我们会发现司马迁的记录有前后矛盾的地方:其一,《田完世家》记载齐威王即位以后:“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野,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馀年。从这里可以看出,齐威王并没有受淳于髡的所谓进隐之说,齐威王是通过自己派手下掌握第一手资料后恩威并行而致国家大治的。其二,在《田完世家》中也出现了淳于髡,但在这里淳于髡并没有和齐威王对话,《田完世家》只是记录了淳于髡与齐威王的宰相驺忌之间的对话,他们之间的对话,淳于髡问了五类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而驺忌却从国家治理的高度做了完美回答。《田完世家》中的淳于髡通篇没有说半点“一鸣惊人”的典故,这与《滑稽列传》中的记录是前后矛盾不一的。
仔细分析《史记》中与“一鸣惊人”这个典故相关情况前后矛盾的事实,我们好象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在春秋战国之前,“一鸣惊人”这个典故的引用,无论是平民百姓或者达官贵人,均能在日常的生活及各类交往中熟练地加以引用,而这也恰恰是造成司马迁《史记》中前后不一的根本原因。司马迁对于史料的使用是科学而严谨的,但他对于极普通的、口语化的“一鸣惊人”的使用,也和当时的普通人一样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加以区别,司马迁自己也没有想到,20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离开司马迁那个时代的语境太过久远,他当年在《史记》中的这一个小疏忽,居然造成了我们今天阅读时的一个小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