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起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尤其是咱们的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差异时,总有一件事是绕不过去的,关于信仰。
中国人大部分没有信仰,我们的祖辈或许还相信老天爷,相信鬼蜮或神祇,然而我所熟识的人们,大部分全没有信仰。偶尔有一些人加入了佛教的净土宗,跟着师父念诵佛号时,心里依旧只有功利的追求。
刚刚放下的《上帝怀中的羔羊》,好似直观地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一个人人生来就接受宗教教育并且几乎人人穷尽一生追步上帝的社会里,人们是怎样面对那些苦难的。
书中的女性,都隐忍且坚毅,她们但在经历了青涩的恋情后,在十九世纪初的美国佐治亚州的荒原里,在那些刚刚被开垦出的土地上,太多的痛苦在等着她们去一一体味(该书有着清晰的女性视角)——生育的痛苦与艰险,抚养多个孩子的辛苦,幼子夭折的锥心剧痛,青年人或中年人的忽然死亡;还有旷野中、沼泽里、树林深处的北美豹猫或野狼,都在为秃鹫创造着狂欢的机会。
在那样一个依靠草药与油脂尝试治疗病痛的时代,在邻里间最近也要几英里的广袤旷野上,追寻幸福是多么的艰难。或许有人看惯了生死,便能够放下自己的痛苦专注地去跟随上帝的指引,准备死后进入到天堂;但也有人在艰难跋涉中仍旧紧紧拖曳着爱的光华,牵挂着受难着的亲眷,记挂着已经逝去的亲人,无比哀痛又不得不挺起被北风吹折的脊背去抗击新的苦难。
那些心里永远存着上帝的人们,在自己的忏悔里追寻希望,在艰苦的生活里为自己打下赎罪的烙印,在生与死的频频交汇里埋葬自己的情感,可是只要有一线机会,他们依然仰望着天堂,在心中期待与亲人的重聚,在心里为已逝去的亲人反复刻画着笑颜。最为艰难的日子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努力去呼吸,这样才更接近上帝的怀抱。
放下那些关于真假和信仰的争论,单是面迎苦痛时心里的感受这一点,我还是期望自己也能有虔诚信仰的。设若我也在四十岁就已经生育过十几次,看着自己的孩子失去过几个,又在身体最虚弱灵魂最脆弱之时失去挚爱的丈夫,我又用什么去支撑自己活下去呢?
没有信仰的人,的确手握着对自己的身体与性命的权利,可以自戕去假装抗击苦难,甚至自杀去回击那些艰难与不平衡。然而又有几个人真的被允许无牵无挂呢?在没有避孕措施的时代,在医学条件几乎可以说全靠自己双手的日子里,生生死死都太过轻易了,于是每个人都深陷在责任之中,你的父母、儿女都在等着你坚强起来,都巴望着还算健壮的你去烈日下泥土里扎挣着撑起生活呢。
于是一重又一重的枷锁让人更加绝望,无论如何看不到希望甚至没有尽头的苦难磨折了太多的灵魂。
若是我,怀抱着新生的孩子,望着满屋子的儿女,手里拿着清洗丈夫遗体的毛巾,是否还有呼吸的勇气呢。
也许信仰的意义,就有一重,在这里。当还对生活抱有期望的亲人,需要靠着你的手去走完接下来很长的一段路时,有信仰的人们,仰望着遥不可及的神光,在死亡的眼泪中捕捉到了承受苦难的意义所在。即便不是甘愿的,毕竟给了自己见不到的希望一丝生机吧。
若我是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当我看到母亲在父亲墓旁擦干泪水,转过身走向金黄的玉米地,继续教导我们在泥土和雨水间收获生活的时候,我当然会感激上帝。无论上帝是否真的存在,无论人是不是真的有机会走入天堂。
年轻的时候,负气的瞬间,我真的也曾经想过彻底摆脱人世间所有枷锁,甚至想要用彻底的终结永远逃离可能在等待我的所有一切。那个时候甚至想过若真有来世,何其残忍——人要背上新的锁枷,继续一段负重而行的艰难道路。林林种种,现在看来,也有一种原因,是自己并没有一份终极的美好期待,没有承担苦难后终会得到甘甜果实的安慰吧。
如今,重又站在路口,回望人生的路,回望灵魂的路,成长了些许的心智开始生出了生的渴望,也更渴望自己的灵魂有一种根基,有一份安恬,这或许已经接近了宗教给人的最大安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