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夜梦中的经历吧,朦胧中似乎听到母亲在暮色中唤我回家的声音。已逝的遥远往事绽露出瞬间的亮光,怀念溜出了时光的手掌。
恍惚之间,依稀是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回到了家。那时的家,只是一间矮矮的破旧的老房子,屋子用板壁隔成两小间,前半间是堂屋连灶房,后半间是全家人的卧室。在那所老房子里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时代。我出生于70 年,那是人们温饱还成问题的年代。我们村在黄埭镇的最东面,和蠡口接壤,因地势低洼,自古被称为“堰里村”,在黄埭镇算是一个贫穷的村子。或许是年幼的懵懂无知,生活的艰辛不曾给我留下深刻的体验,只记得,对于一个六口之家来说,那间老房子实在过于挤抑了。我五岁那年,家里东凑西借,卖猪粜油,加上母亲和姐姐们拆麻线的钱,总算在后面披了半间屋。
多了半间屋家里并没有显得宽弛,我依然和父母合睡一床。每天醒来,一抬头就看见屋顶上那小小的天窗,那天窗四周凹凸不平的石灰给了我无穷的遐思和幻想,那块小小的玻璃竟成了千变万化的万花筒,我把脑海里仅有的一点知识作了尽可能的发挥,想象出无数魔幻的图案和离奇的故事,这可能是我最早的抽象美的启迪者吧。
老房子里除了天窗,还有一个门槛给我留下了无穷的回忆。记得那是父亲用一截弯曲的树桩做成的,因此那门槛和地面留着很大的缝。有一次上学,我想从门槛缝里掏一只红薯来吃,那时母亲把红薯当主食,不允许我们小孩拿来当零食吃的。那掏出来的红薯恰好卡在门槛缝里,出不来进不去,忙乎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我只能悻悻地上学去,心里还老担心着母亲发现后会兴师问罪。关于红薯的故事,结局如何,现在已不甚了了。只是关于老房子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丝丝苦涩竟萦绕心头。
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在父母的节衣缩食和辛勤劳作下,家里终于另起炉灶盖上了三间宽敞明亮的瓦屋,乔迁新居时那欢欣雀跃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社会上已兴起家庭副业,我家也不例外,时常能见到父母兄姐屋里屋外忙碌的身影,种植珍珠,做竹筷子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晚上,我在里屋看书、做功课,不时传来家人在堂屋里劳作时的欢笑声。父母舒展的眉头是对生活最好的诠释。在这三间瓦房里我度过了莘莘求学的少女时代,徐志摩、简.爱、安娜.卡列尼娜……伴着我少女的希冀和梦想,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时代的车轮碾过如梭的岁月,九十年代初我踏上了教育工作岗位。哥哥经过几年生意场上的拼搏,一幢崭新的农家小别墅耸立在家乡新村上。那一座座新颖别致的小别墅成了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院落因此具备了一份俏丽,田野因此平添了一份静美。阳光透过庭院,照在父母那经过无数风雨磨砺的脸上,那深一条浅一条的皱纹啊,笑成一朵任何画家都无法泼墨描绘的菊花。
现在,我已人到中年,自己的家已多次搬迁,居住的环境越来越好,家也越来越舒适。每次回娘家,总免不了要去看一看我曾居住过的三处旧居。老房子旁自然村已大部分拆迁,左边相隔一百米左右就是繁忙的广济北路,北面就是整洁宽敞的太东路,周围大部分农田已成了绿化。而我家的老房子几经修缮依然健在,父母亲不忍心拆掉,据说那是祖父的祖父留下来的,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披着件褴褛的棉袍,那矮矮的房基,斑驳剥落的墙面,似乎向人们诉说着世事的变迁,百年的沧桑,给人一种历史的滞重感;那承前启后的三间瓦房,现在已出租给了外来打工人员,它像一位艰苦创业的中年人,向人们诉说着生活的变革,时代的发展,让人沉思,给人启发;而现代化的农家小别墅,则居住着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其乐融融,年过八旬的父母过着儿孙绕膝,鸡鸭成群的农家生活。每次回家,父母总会提起:“再过几年听说这里要建一个大公园,到时我们的几处老宅都要拆迁了,要搬到春申湖畔的蓝湾小区的新房子里了,到时这村子都不在了,不知变成啥样子,我们这把年纪可能已看不到了了。”我知道父母的话里有对故土家园难舍的情结。毕竟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里留着他们生命的根,留着他们所有的亲情和乡情。我常常安慰他们:“以后这村子的环境会越来越美,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你们的晚年能看到这样的大变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旧居,是一块块里程碑,每一处镌刻着我成长的足迹;旧居,是一条条淙淙的河流,里面流淌着父母的汗水和欢笑;旧居,是一首首时代的歌,它弹奏着变革的旋律,从低沉到高昂,从贫穷到富裕……——
倘若每幢房子都有灵性的话,它会向你倾诉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