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已是黄昏,天气倒是不错,偶尔也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天光云影中掠过,消失在金灿灿的火烧云中。凉风习习,抚走了一天的疲惫,躁热的烈日熄了火开始西下,一派醉人美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西北边的云彩呈的却是龙虎相斗状,像是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傍晚西天边的云,不是白的。
雅戈扭过头,他可不在乎什么天啊云啊之类的,只是纳闷为什么遁渡师就这么难当——雅戈当了一天的遁渡师,却只接到了一个生意,就是把一老太太从这灵龙街送到三十里开外的什么企仙村,东北方向,以前有去过,不出一秒钟就搞定了,收了人家两个铜子儿,换了两馒头当是一天的进食了。自己填饱肚子都成问题,还怎么帮雨来啊?
雅戈从小就没了父母,哥哥舅舅是他最亲的亲人。可是哥哥很冷酷,从来都不理雅戈;舅舅就更别说了,雅戈和他不共戴天的。
西白死后,在认识雨来前的那两年里,雅戈一直孤单一个人,没人陪他玩,至少没有人真心地喜欢雅戈,不知为什么。虽然到社会上去扮演各种角色很有趣,可毕竟一个人,从来都没有伙伴,有时候感到寂寞又无助,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才好。
在别人家的孩子都成群结队地玩耍的时候,雅戈却总在默默地忍受着冷冷的寂寞。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雨来,天真活泼、除了西白唯一肯和雅戈玩的雨来……
雨来是雅戈一年前认识的,在一个叫平河村的地方,很偏僻,是焚辽最东北的一个村落。那段时间真是疯得很远,跑遍了小半个国家,虽然焚辽也不是很大,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远了——几百公里,还是单独一人。最后还是被舅舅抓了回去,挨了一顿打骂,罚一个月不给饭吃——这当然难不到雅戈,只要能溜出家门就没问题了。
雨来今年才九岁,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病重,哥哥到外面弄钱去了,偶尔捎点钱回来。医生请了不知多少,药也用得铺天盖地,母亲的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哥哥收入很高,但钱全花在了看病上,家里还是徒有四壁,别无长物了。本来哥哥想给雨来找个灵术师学点本事,雨来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母亲。
雅戈看不下去,总变着法子尽量弄点东西帮帮雨来。人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活的,西白说过的,雅戈没有忘。
“唉,真无聊……”雅戈心里念叨着,双手抱着后脑,仰躺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把写有“遁渡”两个大字的旗子插在跟前,昂起了脖子望了望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注意到对面一家灵器店生意不错。雅戈不由回想起三天前他从家里偷了几把上好的灵器出来卖,结果被一抢而空,和雨来饱餐了两顿,还给他母亲弄了些补药。最可喜的是灵器被偷竟没人发觉,回家后哥哥和混帐舅舅也没来找麻烦。
雅戈越想越得意,不禁一个人傻笑起来。结论不难得出:当铸器师比当遁渡师有前途多了!谁叫现在那么多人都会遁渡术呢?而雅戈偏偏只会这种最不起眼的术。混帐舅舅怎么肯教他血灵术,遁渡是三年前自学……
想到这里,雅戈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不安分起来。他捂了捂肚子,一脸痛苦的样子,但仍没有准备回家的意思。家里尽管有吃的有喝的,但不好玩儿,家里人又不喜欢自己。等雨来母亲的病好了,两个人一起去做大英雄,这是刚认识雨来的时候两个人就约好的。人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活的,当游侠能帮助更多的人。带足盘缠,出去闯荡天下,对雅戈来说是迟早的事。想象着那一天从家里偷一身上等灵袍,背着这把与身俱来的灵器——凤雏剑,走出焚辽,去其他国家转转,无拘无束,成为像逍遥诀、司马楚那样名满天下的江湖游侠,真个儿潇洒极了!
雅戈已沉浸其中,开心得合不拢嘴。
不知不觉中,夕阳又斜沉下去,默默地看着这片繁荣的街市,金色的光芒洒遍了远山近林,显得格外浓重,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搏——昔日的烈阳可能要走向末路了,在最辉煌的季节里肆虐一番过后,一阵凉于一阵的秋风会无情地带走它的傲气——它是否也要像个孩子一样留恋一会呢?
雅戈没有理会渐暗的天色,又忍不住摘下背上的凤雏剑,赏玩起来。
只见那剑鞘上雕着片片精致的凤羽,淡紫红色;剑把上昂着一只幼凤的脑袋,喙微张着,“欲说还休”的样子;浅紫浅红的凤雏剑配上雅戈这身微蓝的行头倒显出几分诗意的典雅;抽出一小截,锋芒带着寒光便溢了出来,靠近剑格的地方阳刻的“凤雏”二字清晰可见。
像是把好剑,可怎么用啊?雅戈从来没学过剑法,上次本可以跟逍遥哥哥和司马哥哥讨教两招的,见面的时候光顾着激动了,压根没能想起来。唉,可惜了……
“救命啊——”正赶上雅戈看得饶有兴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惊慌的呼救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花绿大婚纱分外惹眼的女孩甩着宽大的衣袖直冲这边奔过来,身后紧追着七八个战士。
听说秋漫国圣上为避免与焚辽交战,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了过来,莫不就是眼前这位?
“遁渡师,快带我离开这儿!”还没待雅戈反应过来,那女孩已跑近,蹙着娇眉冲他喊道。
这可是笔生意啊!
其实雅戈啥都没想,背回凤雏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嗖”一声两人瞬间化作一团雾气。战士们迟一拍赶到,半围着那团雾,可怜没一个能使遁渡术。
本来一个人在成为战士前就必须接受囚灵,将其遁渡能力封印,以免他在战场上偷到个空子开溜回老家了。
正当战士们准备撤回领罚时,那团雾气渐渐聚向中心,又白色渐渐变成红色,浓烈起来。战士们默契地朝它半跪在地,只见那红雾“唰”地顿化作一人,一身黑底金色龙纹袍,右手拄着长灵杖,披着过肩的夹白长发,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脸严肃,皮肉都没有抽一下就咬出了两个字:“雅戈。”声音冰冷冰冷的,手紧握得灵杖杆“嘎嘎”作响。眼皮颤了一下,双眼充满着杀气,一副恨不得把雅戈拧碎了的架势。
却道雅戈二人来到了一巨大的水潭旁,潭中静水泛着幽蓝的光芒,粼粼波纹在余辉的拨弄下仿佛成了碎碎的珍珠琉璃,蒸起的雾气像厚实的棉被一样压在潭面,不停歇地翻流着,教人看不清潭下的动静。
四围葱木合抱,禅鸣声声,时也听得几句鸟语,叽叽喳喳。夕阳渐下,彩霞偷得几缕金辉,在层层密叶间洒得斑斑驳驳的醉。天色暗下,那潭则显得愈加明眼,蓝得愈加深邃。
“好美呀!”那女孩一下子被潭迷住了,甜甜地蹦出三字儿,甩开了雅戈的手直往那地儿跑去。
“别过去!”没跑上两步就被雅戈叫住了。
女孩歇了脚,回头冲雅戈眨巴眨巴眼睛,问:“为什么啊?”
第一次被女孩子这么盯着看,雅戈一下子羞起脸来,赶忙把视线从她眼上挪开,望着蓝幽幽的潭水:“那是天血潭,靠近它的人都会死。”
“啊?”女孩显然吓了一跳,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说:“开玩笑的吧?”
“没有,真的,靠近的人都会死。而且……”雅戈咽了口唾沫,没说下去。
“而且什么?”女孩朝雅戈近了两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满脸好奇。
“而且,死不留尸!”
女孩半张着嘴盯着雅戈一动不动,显然是彻底吓到了。雅戈感到自己脸越来越烫,只好把头扭到一边东看看西看看,正希望找到点话题摆脱下尴尬。
“拉倒吧,怎么会这样啊?”幸好女孩又开口了,还尴尬地笑了笑,但那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仍不肯离开雅戈的脸庞。
雅戈三步两步快走到女孩身后,望着天血潭:“我也不知道,听说靠近它的人很快会被吞噬。”
“我不信!你跳下去给我看看啊!”女孩调皮地扭身过来,歪着脑袋给雅戈做了个坏笑。
“那不行,我不会游泳……”雅戈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吓得直摆手,情急之下居然扯到游泳上去了。
“哈哈哈……”看到雅戈语无伦次的傻样,女孩忍不住笑出声来。也不捂着嘴,真豪爽,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这一笑不要紧,雅戈更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知道,”女孩又上前两步,抿着嘴唇,目光终于离开了雅戈,投到天血潭,“天血门的人死后,他们的血灵流归葬到一处,就是所谓的天血潭。平日只在书上读到,今天一见,壮丽景色果然名副其实!”她眼神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雅戈这才敢看她的侧脸,很好奇很专注地听了起来。
雅戈听说过天血,人体脉门的名字。好像哥哥舅舅都是天血门的,如果按照遗传说来,大概自己也是天血门的吧……
“可是,靠近天血潭会被吞噬的说法倒闻所未闻了……你经常来这里吗?”女孩转过脸,冲着雅戈微笑。
“你怎么知道?”雅戈倒没有逃开视线,径直问了——看来他的惊讶盖过了羞赧。
“你猜呀!”女孩卖了个关子,在原地调皮地跳了个圈,看着雅戈一脸茫然的样子,就背拉着双手凑过来,推了一下雅戈的肩膀道:“亏你还是个遁渡师呢!连这都不知道。遁渡靠的是记忆,只能去自己到过的地方啊,真傻!”接着又略低下脸偷笑起来。
雅戈可被推蒙了,长这么大可还没被女孩子碰过呢!但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女孩看到了越发觉得好笑了。
“真可爱!”她又仰起脸蛋加一句,“平日你都来这干吗呢?”
“在家里没人陪我玩儿,我就喜欢出来扮演各种各样的社会角色,累了一天就会来这里歇息,景色很漂亮!”说起自己的事情,雅戈倒显得自在起来。
“那你不是一本正经的遁渡师咯!”女孩瞅着他问。
“当然不是!我是……”雅戈突然收起了话。
“是什么?”女孩笑盈盈地追问,又往前凑了凑,仍盯着他看。
雅戈立马甩开了视线,斜了斜眼了,支吾道:“我只是个小孩嘛!”
“小孩?”女孩又忍俊不禁起来,好像满天满地都是开心事。
雅戈倒一点不生气,俯蹲下身拨弄起潭边的野花。
“喂,小孩,你也喜欢花呀!”女孩提了提裙子,也蹲下来,双手抱膝,对着花微笑。
两人靠太近,雅戈慌忙向后挪了两步偷偷看了她一眼:“嗯,你……你也喜欢吗?”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啊?倒是男孩喜欢花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嘻嘻……”
说得雅戈越发不好意思了,只低头不语。
女孩站起身来,抚了抚裙子说:“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遁渡师,哦不,小孩,”又暗笑了一下,“这里不安全,带我到浮云国吧!”
“我不叫小孩,我叫雅戈!”雅戈也站起来,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不是秋漫国公主吗?怎么去浮云?”
女孩愣了一下,想不到雅戈还知道她的身份:“哎呀,这不关你的事啦,把我送到那就行了,到时我给你两金币……”转眼却看着雅戈难堪的表情,又轻声道:“你该不会……”
“没去过……”老实的雅戈自己接了话。
两人都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那我先带你离开这儿,再找遁渡师。”雅戈像做错了事一样,愧疚道。
“那好吧,也只有这样了。”女孩倒答应得爽快,雅戈如释重负。
正当两人拉着手准备走时,丛林里突然窜出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过来。眼看就要伤到雅戈,距他面前不足一臂远处竟瞬间出现了一股血灵流,很薄,却把那白光过滤了出来——原是支护国师的囚灵箭!
雅戈反应不过来,直愣愣被射中了左肩!那箭力道不减,直把雅戈向后推了去——你猜怎么着——两人竟手牵手“扑通”一起摔进了天血潭!
这时一个人影从树阴里跳出来,原来就是那拄杖的!他急步赶到潭边,朝下看了看,只微皱了下眉头又化成了雾气。
遁渡。
却道那人已来到城堡中,径直站到宝殿下。
焚辽虽是个小国,国力却不可小视,在全世界的六个国家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宝殿修得十分豪华。约莫几百平方的面积,每隔十米修一个顶梁柱,三个人能合抱过来,上有浮雕龙纹,金光闪闪。顶有三十来米高的样子,呈穹窿状,笼罩着整个厅堂,吊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圆盘,盘中亦是一段雕龙,双眼死死地盯着底下人的一举一动,叫人真不自在。
中间是二十米宽的道,往两边看去,黑暗中尽是根根威严肃立的石柱,望不见底儿。
阶上的龙椅宽大得足以并排躺下两个人,前面燃着两柱火炬,椅上端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等待回话。
“圣上,我在追捕皇后时不料雅戈插手进来,在天血潭畔被我的囚灵箭射中,两人一同跌落进去。”
拄杖人正是焚辽护国师,那座上这位岂不就是焚辽圣上?如此年轻!
“死了?”他斜着脑袋淡淡地问道。
护国师点点头。
接着圣上好长时间不发一语,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喊道:“工部。”
“臣在。”一人站出来,半跪答话。
圣上开始了吩咐:“你派人把天血潭用结界围起来,别再让我听到还有人掉下去!”
“遵旨。”那工部便退了出去。
“礼部。”
“臣在。”
“就近选个日子准备举行国葬。”
“遵旨。”又一人领命出去。
圣上把目光投回护国师:“国师且好生休息着,浮云那边有点麻烦,待明日我亲自去看看。我不在期间,您可要看好这后院啊。”
“那秋漫……”
圣上顿了顿说道:“把引镯送回去。”
“这?”
“按我说的做,送回去。”
“遵旨。”护国师也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