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丘县城往南,车行大约20分钟的样子,忽然远处起伏的山峦立起一道墨绿的屏风,这个时候,道路的右侧会出现一条窄窄的小路,沿此而上,一座高高的密檐砖塔眨眼就到了跟前,这就是觉山寺了。
踏访时,人不多,无纷扰,难得能够静心端详。
寺门上尽是古朴的砖雕,尖顶,不是北方寺院常见的那种建筑风格。上有二龙戏珠和丹凤朝阳的雕饰,也非其他寺院常见。
觉山寺是一座皇家寺院。载于清康熙年《灵丘县志·艺文志》的《重修觉山寺碑记》中说,北魏太和7年(公元483年),孝文帝巡行至此,“值太后升遐日,哭于山陵,绝膳三日不辍声,思答母恩。乃于灵丘邑之东南,溪行逶迤二十里,有山曰觉山,岩壑幽胜,辟寺一区,赐额曰觉山寺。”
也就是说,孝文帝巡行到灵丘,太后亡故,听到消息的孝文帝悲恸万分绝食三天,为了报答母恩,就在附近建起一座寺庙,赐名为觉山寺。
对此予以进一步佐证的,还有现立于觉山寺碑亭的《四至山林各庄地土》碑,上面虽有文字漫漶不清,但仍能清晰地看出其述与前者并无二致。这两个碑文的落款均为大辽重熙七年五月二十五日,是觉山寺现今掌握最早的碑记,因而对研究觉山寺具有权威性。另寺内砖铭、钟铭、经卷上比比皆是的“法轮常转,皇帝万岁”等内容也是辅证。
独一无二的贵真殿
进得山门,里外三进院,有塔有殿有佛有僧,不大的地方,没有一点浪费。钟楼、鼓楼、梆楼、点楼、天王殿、金刚殿、罗汉殿、韦驮殿、弥勒殿、贵真殿、大雄宝殿、魁星阁等等三十多间殿宇依山势逐层上升,重叠幽深,大气舒展。
这些佛殿,最为特殊的是供奉“贵佛”的贵真殿。“贵佛”是觉山寺独有的佛,因此,贵真殿在国内外的佛寺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贵真殿内端坐的“贵佛”形象是一老翁,白眉白须,面目清瘦,安宁慈祥。据说“贵佛”的原型祖籍浙江,是觉山寺的第一代开山大和尚。孝文帝创寺时为何要将此人作为佛供奉起来,与觉山寺有关的碑、史、志都无此记述。现在想来,后人与其费尽心机地探究此举的初衷,倒不如拿来马克思的一句话品味一番,在《马克思致阿尔诺德·卢格》中,这位伟人说:“要知道,宗教本身是没有内容的,它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只是不知道,这尊来自民间的佛,是否已经在佛界中有了应有的地位?
大雄宝殿是全寺主殿,建在高大的台基上,面阔三间,进深三间。殿顶结构别出心裁,既有大庑顶般的古朴庄重,两翼又呈现跃跃欲飞式的精巧,柱础雕刻图案富丽,镂工精细,整体不失为研究古代建筑结构的难得实例。
几番毁建几番兴衰
好去处是好去处,但觉山寺如今的建筑规模和形制,并无皇家寺院的气派。
当年觉山寺初创之时,正是佛教昌盛时期。据《魏书·释老志》记载:京城内寺新旧且百所,僧尼二千余人。四方诸寺六千四百七十八,僧尼七万七千二百五十八人。其时,北魏的京城平城(今大同),距离灵丘仅百余公里,京城佛事如此兴盛,那皇帝敕建在京郊的寺院也一定是气势恢宏的。
事实确也如此。根据相关记载,觉山寺初时“层楼阿阁,连亘山麓”,“召集方外禅纳五百余众,栖息于内”。500多人,不要说“栖息”,就是肩并肩站一站,那得多大的地方?不仅如此,孝文帝还曾令六宫侍女长年住寺吃斋,繁盛的场面,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那么,1500多年后,我们眼前的觉山寺为何不复当初的恢宏?
原因是浅显的。虽贵为皇家寺院,但终究挡不住朝代的更替,经不起战火的损毁,在上千年的历史演绎中,觉山寺曾历经多次毁、建,现虽复盛,但难以重现1500多年前的辉煌,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觉山寺重修为辽代最盛,根据觉山寺的有关碑记,仅辽大安五年(公元1089年),辽主就一次拨钱“十万缗”给予敕修,另赐给觉山寺山田140余顷;到了元朝,仍尊崇佛教,先后有两位皇帝为觉山寺赐额、赐号,有如此光环,觉山寺又经历了一次辉煌,“仍旧贯地兼复万余亩”。
这种辉煌到了清康熙年间戛然而止。那个时期,觉山寺的住持海印和尚将全部精力用在了觉山寺的复建上,几年下来,建起佛殿若干,寺容寺貌有了很大的改观。然而,太过看重塑金身等硬件建设的他在规教弟子的软件建设上出了问题。在他身后,弟子们弃清规戒律,沾染恶习,到后来竟然发展到拦路抢劫、霸占民女的恶劣程度。一时间,本是讲佛求法的古刹成了无恶不作的黑窝。“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觉山寺着了一把火,全烧了,原因至今不明。”这个传说,觉山寺周围的乡民都知道,“可能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好汉打抱不平,也可能就是报应。”
灰飞烟灭后,觉山寺香火断绝。
一个世纪后的道光年间,一位高僧的出现才让觉山寺重焕生机。这位高僧是龙诚法师,他复建觉山寺时,寺院一片瓦砾,为了募化布施,他吃苦耐劳,在冰天雪地的归绥,赤脚摇铃感化施主。开光时,为争取更多的信众,甚至忍受痛苦明火点燃手指。
现在我们看到的遗构,主要就是这个时候复建的。
砖塔地震不倒堪称奇迹
寺中唯一的辽金遗存,是八角密檐式砖塔,这也是觉山寺的标志性建筑,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砖塔的基础,甚至还是北魏初建时的遗存。
砖塔十三层,总高44.23米,鹤立于觉山寺群庙之中,尽显出类拔萃。塔基上须弥座的砖雕,造型丰满,栩栩如生,有专家评曰:虽为辽制,尚袭唐风,是砖雕艺术中不可再得之精品。塔身第一层有塔室,塔室外八面墙壁有辽代壁画,约62平方米。绝大部分为辽代原作。辽代壁画多见于墓葬,寺观中保留极少,此壁画为研究辽代壁画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
一层之上都是实心,无法进入更无法攀越,只能仰目观瞻,听那十三层密檐每层每面每椽每梁上的风铃悠扬……觉山寺砖塔在辽大安六年(公元1090年)重修后九百余年未经任何修缮,除部分瓦件脱落外,基本完好。即使在明代天启六年(1626)闰六月的那场七级地震中,密檐式砖塔也安然无恙,巍然独存,而“县城城墙及官衙民舍尽数塌毁,人死无算;觉山寺殿堂楼阁全数倒塌……”这,也算中国古建史上的一个奇迹。
有关觉山寺的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在寺前的空地上,居然生长着一棵茶树。一般来说,茶树是生长在南方的,能在北方成活,即使其身上并无丝毫附会,也已是奇事一桩了。事实上,确实无人能说清这棵茶树的来历,不管是此间出入二十余载的张勇,还是记述着千年往事的碑铭。
或许,北魏孝文帝建寺时,专门相中一棵生命力顽强的茶树移来。彼时虽民间饮茶之风还未浸润北地,但皇室内想必已先得风尚,已经用那种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鎏金小杯开始饮着。在远离尘嚣的山野,在寂静默然的空门,孝文帝唏嘘叹息中伤怀思母,一杯新鲜的清茶,想必要比一壶浊酒,更能让这位年轻的皇帝参悟到柔肠之外的治世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