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无论我怎样发脾气,温暖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等着我自己平复情绪。这次我说的话太过分,幸亏她跑出去了,否则该如何收场?仅仅是个伴儿罢了,我真没义务为她负责。这样想着,我镇定地洗了把脸,找出饭盒,泡了一碗面,然后打开电脑,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吸面条,一边看最新一期《康熙来了》。
第二天晚上下班,房间空无一人,温暖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面无表情地泡了一碗面,继续看《康熙来了》。
小s使出浑身解数,在屏幕上扭腰摆臀,逗得嘉宾和观众哈哈大笑。我一遍跟着机械地笑,一边抹眼睛。
后来我不得不放下面碗,用力擦脸上汹涌而出的眼泪,它们跟哗哗流淌的小溪似的,怎么也擦不完。
太寂寞了。
又回到了六个月前我的生活状态——吃面,看网页,别人笑的时候我就笑,他们哭的时候我也哭。街边的路灯一个接一个亮了,马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这城市如此繁华热闹。可是全部和我无关。
除了温暖。
我已经不习惯没有温暖的日子了,我需要她,无论她是伴儿,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想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我。无论她打算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拨通温暖的电话。“温暖,你回来吧。”
“哎,我饿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我自己回来。”
温暖半夜才回来,进门就要吃的。我去厨房给她下了一碗馄饨,她吃得头也不抬。我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她只是摇头。
“温暖,原谅我吧,我情绪不好。”
“哎,你从此以后别这样对我了嘛。”吃完饭,温暖抱住我,像只猫似的用头蹭我的背——她在撒娇。就像以前一样,温暖对我,就像对着一个好脾气的小男朋友。她俏皮,又狡黠,有时候还带点儿小风情。
以前,温暖一撒娇,我就打心眼儿里感到厌恶,但是那天看着温暖可怜可爱的模样,我的心却很柔软。
我明白,温暖只剩下了我。
七、无法生存,只 能愤恨
没等主编找我谈话,我就主动交了辞职报告。临走时,小叉一句话也没和我说,主编却一脸不舍的表情。2005年夏天,我拖着两个箱子肚子一人来到岛城,看着火车站周围塔机吊车一脸兴奋。我相信不久后我就会生龙活虎地加入城市生机勃勃的发展中,并且最终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两个夏天过去了,我还是站在原地。岛城繁华无比,热闹异常,灯红酒绿,流动的都是颜色;人来人往,谈论的都是金钱。这么美好而盛大的一座城市,我为什么就站不住呢?
辞职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在街边看了很久远方静立的电视塔。无论岛城发生什么故事,它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这两年,我一直在它的陪伴下迎着朝阳工作,跟着晚霞回家。如果没有认识温暖,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上面的风景是什么样子。我居然以为温暖会一直带给我这样的生活,我凭什么,她又凭什么?温暖带给了我一个美丽的泡沫,为了看它绚烂的色彩,我付出了一切。
温暖可以斩钉截铁地选择想要的生活,并且理直气壮地依靠我。那么我呢?我能依靠只会花钱的温暖吗?
“温暖,我辞职了。”一回来,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我知道了。”温暖竟然从厨房探出了头,又补充了一句,“早晚的事。”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也许应该跟家里要点儿钱……当初是我执意要来这里的,现在和家里要钱,就代表我的选择是错的。我可真不愿意这样。”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努力,渡过难关!”温暖端出一盘炒白菜,只吃了一口,就把它整个儿倒进垃圾桶。
“你能做些什么呢?除了浪费钱……”这句话我到底憋了回去,只是愁闷地看着垃圾桶里冒着热气的白菜。生活艰难得有如那个转不开身的小卫生间,烦闷则是一只默默无言的蜘蛛,在我心里黑暗的角落不停织网。
温暖搬过来不久,我就开始用一个旧本子记账。算下来,温暖已经花掉了我三千多块,这对以前的她来说只是一双靴子钱,可对现在的我来说,几乎是半年的生活费。每次争吵,我都忍不住想提,可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我知道这堆温暖来说是莫大的伤害,温暖放弃了她原来的人生,我不想承认是为了我。
“哎,我决定把英语收拾起来,做做翻译。很久没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一半的水平。”温暖说。
“你当年是总理身边的翻译官?”我开温暖的玩笑。
“大学时做过这样的事,还赚了不少钱呢!那个男人也是因为翻译才认识的。”
我心里一动,突然问温暖:“你哪个大学的啊?”
“R大。”温暖漫不经心的两个字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又看见那些毛竹长起来了,它们长得比上一次还高还快;我又听见那些粗大尖刺的竹叶抖动的声音了,它们哗啦哗啦地响着,搅得我的心要发狂。我尽量用平和的口吻对温暖说:“看不出来,你是个高材生呀。”
“是啊,大学的时候很优秀的。不过人太懒了,所以就走了一条不劳而获的路。毕业时,三四家用人单位都要我,我不喜欢上班,都推了。”
“哈,那太好了,我能靠你了。你不早说,搞得我压力这么大。”我用力将手指摁在桌子上,听指节发出叭叭的声音。我尽全力使自己平静地面对眼前这个一脸不在乎的女人,让自己承认,这个只喜欢睡觉和逛街,只关心韩剧和八卦,只懂得化妆和涂指甲油的女人,拥有比我更适合在岛城生存的能力。
“不嘛,我靠着你吧。我没你有本事呀,我懒得挣钱。”温暖托着腮,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找个不懒得养你的地方吧!”
温暖又被我赶走了,这一次,她被我粗鲁地推了出去。我假装没看见她想留下来而努力作的拖延——温暖的凉鞋带子一直系不上,我几乎让她光着一只脚出了门。
我关上屋门,满脑子的愤愤不平。复活的竹林在心里迎风狂舞,每片竹叶上都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她甩着头,张着嘴,歇斯底里地喊:“你凭什么?凭什么!”
像上次那样,我最终还是找回了温暖。夜深人静的小厨房里,我又给温暖下了一碗馄饨,对她说:“温暖,明天我们就分开住吧。”
“哎,别这样对我。”温暖捂着脸哭,她的长发撒在肩头,像水底那些惹人忧伤的水草,每一缕都透着伤心,“我没地方去……”
争吵后的夜晚,我沉默地躺下,听背后温暖均匀的呼吸,想和她说点儿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温暖将一只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向我这里靠了靠,柔软的胸部碰到了我的胳膊肘。
“温暖,你睡着了吗?”
“没有。”
“那……”
“求求你了,就这样别动。”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怪……”
温暖松开我,转了过去,沮丧地说:“对不起,你一定是想歪了,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忽然从温暖的后面抱住她,紧紧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感受温暖颤抖的肩膀和笑声的抽泣。我们很久都没有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沉睡去。
那时我很想对温暖说:“我知道,我们只是寂寞,太寂寞了。”
可是我始终没有说出口。仅仅是害怕寂寞,就能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温暖,又能让温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我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