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迅速的老去了。
听我妈说,奶是除了她和接生婆外我来到这世上接触到的第三个女人,还听她说,要是没有奶,我大概也会活不下来。
出生那年是九四年农历初九,天气格外的好,因为我太调皮,过早的想来看这个世界,所以准备不足的妈挺着个大肚子在一片青菜地里被我折腾的死去活来的。妈经常开玩笑说:“要不是那天奶出来找,估计你娃儿得直接下地干活了”。后来,长大了,通过各种途径也渐渐明白早产的危险有多大,虽然每次问起,奶都笑而不语,甚至开玩笑说“你娃儿就是路边捡来的”,让人好生着急。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激她,没有她也就没有我大概也没有妈了。
奶,姓杨,小名叫玉儿,名什么她从来没说,看过爷的户口本,上面也只填了个杨玉儿,问爷为什么,爷不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过爷喊奶的名字过,顶多只叫“他奶,他奶”,有时挺替奶委屈的,小时爱打闹,总因为这把爷好一顿挠痒。
爸妈很早就出去打拼,其实村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只是没有我家里这么狠。听奶说,我妈大概是我满月那天就下广州找我爸去了,所以要说童年印象最深的女人那就是我奶了。
奶是典型的布依族姑娘,从小到大,一身蓝或浅蓝的衣服,从来没有换过,变换的大概是和爷结婚后,头上扎了个黑色束带罢了。眼睛小小的,布依族的典型塌鼻子,眉毛粗散,我最喜欢的是奶那一对可爱的小酒窝,每次笑起来特别的福气。
奶话不多,时而温婉雅致,可有时又暴烈如火,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家里种的玉米被别人家的牛吃光了,奶气得在人家门口骂了一下午,回到家奶大哭了一场,那是我看到的奶第一次哭泣,哭的很伤心很厉害。
三年级时,妈回来帮我办了转学手续,因为事发突然,奶是最后才知道消息的,那天奶破天荒的自己一个人喝掉了一大碗米酒,爷笑说“你奶和我结婚,都没一次喝过这么多过”,我知道,那是奶的不舍,席间,奶红着脸对妈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奶渐渐落泪,那是奶第二次哭,拉着我的手,嚎啕大哭。
妈包了辆面包车,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怕爷奶伤心,凌晨六点妈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想趁爷奶还在熟睡离开。谁知,刚出大厅,奶就在后面喊我们,“着什么急啊,吃饭再走”。很强硬的命令,无奈,妈只能顺从。
在大山里呆久了,就会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通过电视,我格外的对外好奇,以至于妈说“妈,您和爸一夜没睡啊”。我都没注意,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处在兴奋之中。
那一天,奶换上了用蓼蓝草新染的布做的深蓝色大筒裙,那衣服特别新,从来没有看见奶穿过的。
那一天,奶在我临上车前对我说“孙孙啊,你奶这一辈子就遗憾在没有读过书,你到外省去,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赚大钱”。
那一天,奶青丝绕耳,面带笑容,脸颊两边各有一个小酒窝,她在车后面笑着招了好久的手,好看极了。
这一别,就是七载岁月。
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过,好的坏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姑娘遇到了很多,有人有酒窝有人没有,青春再怎么繁华似锦,绚丽多彩,我依然觉得,奶尽管不美但她的酒窝是最好看的。
离开时是因为转学,回来了还是因为转学。可,家还是那个家,奶却褪去年华,银丝满发了。
奶的皱纹多了,额头法令纹触目惊心,再逗她笑时,已看不出两个小酒窝了,依然还是那身蓝,可早前盘起的黑发,现在变白了,年前检查出有关节炎,所以左脚不大灵便,走路时也不再虎虎生威。悠悠七载,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奶叫我好好读书,我没做到,贪玩以至于最后连二本科线都没过。成绩出来那天,我咬着牙说“不读了”,家里六个人,爷、爸、妈、二爷、幺爷都同意了,就只有奶摇头,哭着说让我一定要去,拼了命也要去读大学,那是记忆中,奶第三次哭。
悠悠又是两载,不知一千二百公里的奶,你还好吗?尽管每次打电话,都是爷在说,你没讲多少,可您对我的那份牵挂我一直感受得到。
奶老了,老得如此迅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老得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已经满头白发。奶说话不利索了,医院做奶的生意也越来越频繁了,那个如水的刚,如花的狂,那个敢爱敢恨,时而温婉时而爆烈的奶,老了。
从前,我们依偎在他们的怀里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他们却躲在我身后,我们却不能给予更多的保护。
当他们开始用孩子般略微惊恐的眼神,观望着这个已经把他们抛下的世界,当我们开始察觉想去弥补时,却发现怎么也赶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
生命这块时间表走得太快,常回家看看,临了,别让他们像孩子一样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