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的那个娘呦
文:我是素颜
夕阳在不远处的山坳,探出头来,昏黄的色调晕晕地荡漾开来,大滴的墨色跌落在这黄色的画盘当中,不规则的匀淡,深深浅浅的渲染着,夜色渐浓。远处有凉风清冷地刮来,地面上叶子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这是中秋过后的季节,是到了庄稼成熟的季节了,田野里到处可以看到忙碌着收秋的农民,还有一袋袋,一筐筐色彩艳丽的果实和庄稼。
此时,母亲花白的头发被风吹成了沙蓬草,凌乱地在头上飞舞着。她坐在庄稼地里,屁股下面是一个父亲用柳木加工的一个木头凳子,样子粗粗笨笨的,不好看却很是结实耐用,母亲肥硕的大屁股,从生养了我大姐开始,就坐在这个凳子上,奶孩子,吃饭,洗衣服,添柴火,小凳子凳面被母亲磨得油光光的,以至于有一次,来村里收古董的进了我家,直往母亲的屁股上瞟,当时父亲就不乐意了,拿起扫帚哗哗地扫院子,尘土飞扬。
母亲呕了气,冲着父亲嚷嚷:你这没眼力劲的,这会子扫什么院子。没看见院子里有人坐着?
父亲却铁了心不吭气,他惹不起母亲,不敢反驳母亲,却见不得野男人色眯眯的眼神,扫帚越发挥舞的厉害,母亲被呛得不得不咳嗽着站起身来,随手拿起凳子就要朝着父亲扔过去。
慢慢慢,慢点。收古董的也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从母亲手里夺过凳子,手接触到面,他摸清了凳子的材质,立马焉巴了,心里懊恼得什么似的,本以为是个玩意,却没想到还就不是个玩意,他又不想跌面子,失了脸,装作劝架:这话什么说的,咋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可不能扔出去,砸坏了头咋办。
父亲哼了一声,扔下笤帚回了屋。爬在玻璃上,偷偷地朝着外面偷窥,他倒要看看这个陌生的色鬼男人,想惹什么事情。
观察了半天,父亲乐了,感情这男人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他四处寻摸值钱家什呢。父亲的气立刻消了,翻箱倒柜找有些年代的物件,让这懂行的人瞅瞅,说不定家里能够找到点值钱的东西,要能够换几千块钱使使,可不是美坏了。
柳木凳子,一直坐到了现在,最小的我已经四十五岁了。母亲也已经七十有二。
母亲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她的脚下是一筐刚刚铺了底的红辣椒,从三点出门,到近六点夜色尽黑,母亲的框里就是一层刚铺了底的红辣椒,一直没有再增加。
过门没两年的母亲,从刚出阁的小女人,变成了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她比父亲更像个男人。村里赖鬼家的羊啃了我们家田里的麦苗,他瞅着父亲是个老实疙瘩,见了面茬都不搭一个。母亲气不顺,要找他去理论去,父亲不让,拽着母亲的胳臂往家拉。母亲柔柔弱弱的身板,被父亲扯着走不了路,急了,就近抓起一把扫帚,往父亲身上抽去。
父亲没避没让,生生地挨了一扫帚,才知道母亲是真下手,疼得他当下就蹲在了地上,小腿的骨头差点没被打折。自此之后,父亲对母亲生了怯意,知道他娶回家的是只母老虎,轻易惹不得。
打退了父亲,母亲拿着铁锹就上了赖鬼家,沉着脸问:你的羊吃了我家一分地的小麦,咋整?
正在吸溜玉米渣渣的赖鬼什么阵势没见过,是个鬼见愁,村里干部怵他,县里干部怵他,村人里更怵他。他头也没抬一下,嘴里嚼着一根咸菜,含糊不清地说:你想咋整?
赔钱!母亲落地有声。
赔钱?赖鬼闻声放下碗,站了起来,嘴里的吃食还没有落尽,一边牛一样反嚼着,一边围绕着母亲转圈圈,他打量着瘦弱的母亲,轻蔑地笑笑:陪我睡一宿,想要多少,你说个数。
话音刚落地,母亲的铁锹已经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头上,赖鬼懵了,血水顺着头顶从额头上眼帘上落下来,叮叮地落在地上。
扯平了,两清。说完,母亲头也不回地扛着铁锹回家了。
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就常常在我耳边津津乐道地讲述母亲的英雄壮举。可我不敢回去问母亲,她的眼睛瞪着我的时候,和铜铃一样大的吓人,还没说话,我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要被训斥一顿,还不屎尿滚了。
直到我四十头上那年,母亲到我家住了一宿,夜里她不困,一直找我说话,我才忍不住抛出了这个问题。
可不就是真的。母亲披着被子,坐在床沿抽烟,母亲烟瘾大,睡觉之前也是一个接着一根,一点不含糊。
你爹是个熊脓包,长得不起眼,性子也娘们似的,树叶子落下来都怕砸破他的头,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才十六岁,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你们老吴家就三个光棍男人,一个是你爷爷,一个是你大爷,一个是你爹。做饭我都得踩着砖头才能够弯腰和好面。
到田里干活的时候,村里人都往我身边凑,问我黑夜咋睡觉,三个大男人呢。我还当好话回答:在炕上睡。他们荤的素的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是想看我的笑话呢,我又不敢回,瞅瞅你爹,想让他救我一把,他倒好,闷葫芦似的也不接腔,直接躲旁边看热闹去了。
这时间一长呀,我看出来了,别看你们家三个大男人,没一个顶用,都是属算盘的,被人扒拉着玩。
这那成啊?我得想个折子,改改这门风。人家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可不甘心一辈子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正好就赶上了,赖鬼家的羊吃了咱家的小麦,没事人一样,连个好话都没有,我要找他理论去,你爹非要拽着我,不让我去,我急了,拿起笤帚就狠劲地抽他,差点把他小腿骨给打折,我就是要做给外头的人看呢,焉鬼的这个婆娘厉害呢,把自家男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赖鬼家,他连正眼都不瞅我一眼,还给我说浑话,我顺手就在他头上盖了一铁锹。
那人家还不秋后算账,讹我们一大笔钱?
没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理亏呢,收了麦子,还给咱家抗了一袋子麦子来。我不收,我当初说过我伤了他的脑壳,两清了。他还是给咱留下了麦子,说我是现代孙二娘,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他服气这样的女人。
就这?没事啦?我听了瞪大了眼睛。
日后赖鬼不敢欺负咱家人了,别人也不敢再欺负咱家,日子总算看到了亮色,我这心里舒坦的很哪。这不,心里一舒坦,喝水都长肉,那会子才生了你大姐,接着又是你二姐三姐,家里虽然不富裕,可嘴上也没有亏着,几年功夫就把我吹成了个胖子。
我说呢, 以前见过您的照片,瘦猴子似的,后来怎么就变水桶腰了,敦实的石头柱子一样。还觉得是我爹把你养肥的呢。想问您一句,跟着我爹,您亏不?
说什么呢?时间不早了,睡吧,睡吧。母亲把最后一口烟吸完,捻熄了火焰,把烟头搁在烟灰缸里,翻个身,沉沉地睡去,不一会就发出熟睡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