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不名店里的老板娘此刻正在酒窖里密封着自己酿好的桂花酒。风雪下得极紧,有人推开木门,寒气便趁机灌入,带着呼啸的风声,一齐蹿入温暖的室内。
还哼着小曲儿的老板娘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凉气,不觉皱了皱眉,停了一会儿,便转身锁好酒窖入口前去招呼客人。
“老板娘,我要打听一只兔子的下落。”
老板娘刚见到来人,正准备寒暄几句,闻言,还没说出口的话便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这个……不太好办啊。”老板娘暗自打量了来人一番,发现这人虽然全身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以至看不出来路,但那张玉帛般白净的脸生的是极为好看,星河般的眼,俊挺的鼻,唇红齿白,星眸秀目,当真是似画里走出来一般。
“为什么?你不也是只兔子吗?”那人径直走到老板娘面前,直直地问。
老板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答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的疑惑,便尴尬笑道:“小店只卖酒。”言语间,她瞥见那人腰间挂着的和田羊脂白玉佩,那里面有细长的血色纹理,显露出几个不常见的小篆符文。
她微微思索,趁那人还未开始下一句问话便长眉一敛,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算盘哗啦啦地算了起来。
“要找兔子也可以,不过鉴于这是本店第一次接手这样活,而且要想成功,大概会消耗我的一些修为。所以呢,这个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只是一个底价……”老板娘极为熟练地敲着手中被磨得发光的珠子,转而推开算盘,秀眉一扬,眼里泛着金光,手指着那块羊脂玉佩。
“但是,我估计你手里也没那么多银两。所以,只要这块玉佩就好。”
眸光流转间,那人却是毫不犹豫,干脆地拒绝了。
“不行,这玉佩,不能给你。”
老板娘本能地想劝来人,却见那人神情严肃得很,眸光丝毫不减。于是只好与那人对视着,语气凛冽而坚决。
“本店规矩,先付定金,否则免谈!”
“这玉佩,我不能给你。我身上确实也没有那么多银两。不过,我可以把我的全部盘缠给你。”
接着,男子掏出钱袋,露出里面满满的碎金。
老板娘见状却是毫不买账,这碎金怎么会比得上绝世罕见的血纹和田羊脂玉。
老板娘摇了摇头,红色的眼里满是可惜。她又看了男子一会儿,似是在搜寻他的价值,“你一个普通凡人,除了这副好皮囊外,于我一无是处。”说完摆摆手便示意男子离开。但终归是舍不得眼前这块好玉,末了又加上一句“这玉佩……只是抵押总可以吧!”
男子又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把钱袋放在桌子上,朝着老板娘点了点头后,便兀自进了楼上客房。
“你,你,你……”老板娘手指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一时语塞,垂在两鬓的雪白耳朵微微颤动,不知是因男子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嘎吱声响太过刺耳还是此刻气恼之情难以平复。
但总而言之,老板娘最后还是认同了这人的逾规行为。一来嘛,这人长相确实养眼。二来嘛,就是眼睁睁地错过这块血纹和田羊脂玉,真真是做不到。
二
苏清雨,那人冰冷冷地说着自己的名字,不带任何情感。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君思,这是我的名字。”
说这话时,君思刚从酒窖里出来,身上浓郁的桂花香还未散去,飘了满室清香。
苏清雨站在君思面前,墨色的眼里有寂寞的神色闪过,但只是一瞬便消失殆尽。
“君姑娘的名字,可真好听。”
他轻启朱唇,笑得温和而儒雅。君思自知这不过是句客套话罢了,却还是有些窃喜。
“我要找的那只兔子,她叫君心。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从前她总是跟着我……但是我却弄丢了她。”
君思闻言,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却见苏清雨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不答话,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后来的几天,君思与苏清雨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那场对话。
苏清雨本想帮君思做些杂活,却接二连三地被拒绝,最后只得站在柜台前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
“君姑娘,我去帮你送酒吧?外面风雪紧得很。”
苏清雨有些无奈,自己此行本是为了寻回君心,本以为这不名店里的兔妖老板娘到底会念及同胞之情助他一臂之力。奈何无商不奸,这老板娘精明得很。本想着自己先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一段时间,软磨硬泡终有一天会让君思改变主意,但这兔子却丝毫不领情,什么事也不让做,真这样下去,怕是永远也问不出君心的下落了。
君思这次却并没有一口回绝,她放下手中已经捆在一起的酒坛,似是微愠,红霞漫在不施粉黛的玉肌上,分外显眼。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除了这副皮囊,对我一无是处。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卖身?”苏清雨大着眼反问,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
君思忍不住笑出了声,“苏公子,我的意思是,你去帮我拉客。”
君思踮起脚捏了捏苏清雨的脸,嗔怒地继续说道:“你身上的气息很纯粹,又有这样一张俊俏的脸,笑起来特别明净。作为商人,我自然不能把你私藏起来了。”
苏清雨显然是惊住了,他看着她突然凑过来的脸,一双目光炯炯的血眸里满是狡黠,小小的唇角微微上扬,梨涡浅笑,一颗心便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起来。
而君思此刻脸上的粉红也愈加浓了起来,她望着他的眼,恍若置身墨色的星河里,那星辰触不可及,不可方物。
“好你个死兔子,我不过几天没来就红杏出墙了,啧啧啧。”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唏嘘,有一影绛紫自房梁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
“死兔子,你……”来人还没来得及再次感叹,君思已然抽离了手对着对面人的下颚就是一记下勾拳。
“臭狐狸,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清雨又是一番惊讶,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兔亦是不可貌相。
在君思教训这个紫衣少年的当儿,苏清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
明眸皓齿,剑眉雪肌,落落大方,真是美如冠玉。
“君姑娘……”苏清雨清咳了一声,君思便收回了手,把来人拽到他面前,满面愤恨地介绍道:“他叫君十莲,是只不仅蹭吃蹭喝,而且还时常偷我酒喝的又臭又骚的狐狸。”
语罢,苏清雨还未开口问好君十莲便站直了身,整理了一下被君思扯皱的衣袖,不知从那儿变出一把折扇,有模有样地继续道:“在下君十莲。莲者,高洁者也……”
“臭狐狸,又开始卖弄风骚了。”君思朝君十莲翻了翻白眼,刚想无视这只狐狸拉着苏清雨细谈如何拉客的事,一只温热的手便将自己揽进了怀里,抬头望去,绛紫入目,白皙脖颈上的喉结一动一动地,极其媚惑。
“另外,再加一句,这只兔子,是我的内人。”
君思差点跳起来,她对着君十莲的下颚又是一记下勾拳,力度之大到连平时好好耷拉在两侧的耳朵都明显地扬了起来。好在苏清雨在场,顾及形象,她也就没有继续她的暴力行为。
“这骚狐狸就是欠揍。”她冲着苏清雨明媚一笑,暗自想到还好臭狐狸只是开开玩笑,要是苏清雨真的误会了,自己可真的是百口莫辩,有理也说不清了。
“死兔子,本君子的脸都要毁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嫉妒我的美貌。就算本君子是半仙,也经不起你……”一边揉着下巴一边抱怨的君十莲絮絮叨叨个不停。君思见状也不再管他,拿着账本抱着算盘就开始寻思发财之路去了。
“君公子,在下苏清雨,此次打扰是为了寻回一只名为‘君心’的兔子,不知公子可有法子。”苏清雨得知君十莲的身份,开门见山地问。
“君心?”君十莲微眯着眼凑近苏清雨,目光扫过他腰间玉佩的那一刻,双眸却是忽地瞪大了。
“你,你怎么会有……”他会没来得及说完,正敲着算盘的君思忽然一怔,而后拉着他的手臂就拽向内室。
“不好意思啊苏公子,我突然想起我和君十莲还一些私事要处理。”
眼看着即将到手的线索就这样飞走了,苏清雨紧抿着嘴,睽着两人的身影终是被晃悠悠的垂帘挡住,眼底沉下一丝坚决。
而君十莲见着君思此番行为,并没有太多惊讶。他只是很疑惑,为什么那块玉佩里,会有她的气息。
三
不知君思和君十莲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无论苏清雨如何追问,君十莲都只是答他自己当初只是好奇他怎么会有那么名贵的玉佩而已,末了,他还不忘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以示此言非虚。
苏清雨不免有些沮丧。那以后的冬至,君思答应了让他去送酒的提议,但每次他送完酒,眉角发梢的雪花还未消融,他询问起那天的事,她总是三缄其口,看着他腰间玉佩,目光遥遥地,不悲不喜。
时光就这样流逝到了春分,到了桃花初绽的季节。
那天君十莲不在,室外和煦的春风还未吹暖不名店里冷冷的气氛。君思吃完胡萝卜,就提着篮子招呼苏清雨和她一起去十里桃林采摘桃花。
“春掇桃李夏采荷,秋袺桂来冬酿雪。不过呢,我的不名店里,只有岁岁酿才是最绝的。苏公子,你想不想尝尝?”
君思一进入桃林,立刻鲜活了起来,她蹦跳着走在苏清雨前面,阳光落了满怀,她抱着满篮的花瓣,一脸欣喜地问。
苏清雨愣了愣,桃之灼灼,粉色的花瓣飘然落下,花香漫在光里,君思笼在花香里,一派欣喜的模样。
苏清雨紧了紧眉,走过去,抱住正踮起脚尖嗅着枝头新桃的君思,小鸡啄米般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退回原来的地方,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君姑娘,等我找到君心,一定会回来喝这岁岁酿。”
东风吹起满地落花,绿衣湘裳孤立在这满目的花色里,不免有些形单影只了。君思看着那个墨色的身影一点点淡出自己的视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一点点地退出自己的视线,不论自己怎样歇斯底里地呼喊,至始至终,那个人,都不曾回过头来。
在那以后,她遇见了君十莲,来到云梦泽,开了不名店。那个时候,他问她“你又不是凡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望着茫茫云海,平静地答。
“以前是想买很多很多胡萝卜,现在也是。”
但是,似乎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却终究说服不了这一颗早就应该死掉了的心。
最后一点墨色消失的时候,君思快步流星地朝着苏清雨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桃花簌簌落下,衣袂纷飞间,君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如果追不上他,如果追不上苏清雨,他们,是不是只能以这样的离别散场?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里。
“不……不要走!我……我答应你!”
大口喘着粗气,君思望着那个身影停了下来,远远地喊:“我帮你……找到君心。”
四
苏清雨说出了他的过去。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刚冤死,他还记得临刑前父亲对他说:“清雨,苏家的清誉,就交给你来保全了。”
后来,他被送去舅舅家抚养。在舅舅家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一个父母双亡,罪臣之子寄人篱下,常常受到几个表弟的欺负。
直到遇见了君心,他灰暗的世界里才有了一丝光彩。
那时,他被管家叫去买包子时有一块铜板掉在了地上,他正欲弯腰去捡,一只兔子就忽然窜了出来,衔着他的铜板就想逃。
他抓住了它。后来,他拿胡萝卜引诱它吐出铜板,但它却极为不屑地瞥过了头,也不扑朔,直眯着眼紧紧地咬着嘴里的铜板。
苏清雨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忍俊不禁的模样。从未见过一只兔子,竟比人还爱财,怕这朗朗乾坤,也便只有这一只爱财的兔子了。
自那件事之后的某一天,他就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血眸白发,淄衣红裳,手腕上挂着个小小的金铃,嘟囔着嘴,粉嫩的小脸上满是不悦。
她说她叫君心,她听说有一种被凡人称为“钱”的东西可以买到好多胡萝卜,所以就拿了他的铜板。
他看着她语尽的沉默,忍不住笑了。一个铜板,自然是买不了很多的胡萝卜的。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她。
每到夜里,她握着他红肿的手指,温热的气息浅浅地落在脸上,他看着她熟睡的脸,像窗外皎洁的月光般柔和宁静,便觉得这样的日子,即便是苦涩的,他也甘之如饴。
但是后来,他却不曾料到,有人用他父亲誓死捍卫的清誉为条件,说他只要将她扔进丹炉,便替他父亲申冤作证。
他有过犹豫,只是,那人却说她其实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是重新回归清虚而已。
后来,他才明白。回归清虚,原来不是清虚宫,而是魂飞魄散,回归虚无。
五
君思听完苏清雨的故事,没有什么表情,只淡然地问:“既然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寻她?”
苏清雨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着天空,目光透过重叠的花瓣,心事迷离。
“她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你是于她心有愧疚才来寻她的?”
苏清雨没有说话,只是身形微微一动。那动作虽极细微,君思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点了头。
微风和煦,卷起满枝花瓣。那花瓣纷纷扬扬,带着过往的点点回忆,一齐落入尘土,连同牵动衷肠的相思,重重地跌落在地。
“君姑娘,这玉佩给你吧。你既已答应我……这玉佩也算作定金了。”
苏清雨自腰间取下玉佩,倒也爽快,毫不犹豫地就递到了君思面前。
但君思却并没有接,她低垂着眼,长睫微颤,苏清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抬起头时却在笑。
“这玉佩,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我君思不喜强人所难,它就好生留在你那里吧。”
君思笑了笑,眸子里又泛出狡黠的光彩,“最后帮我一次,和我一起去送酒,这个条件应该不难吧?”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苏清雨的脸颊,他正欲言语,却见君思提着篮子,不紧不慢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有一朵新桃落在苏清雨掌心,他见着那清瘦的背影远去,风里叮当作响的声音一声声刻入耳畔,和当年那清悦的声音别无二致,喃喃自语。
“最为重要的东西,还是藏在铃铛里面吗?”
六
春红谢去,初荷满塘时,君思的酒方才酿成。
彼时,君思得空去离池赏荷,这个只有她和君十莲才知道的地方。
日照当空,新荷初绽,君思在池边垂着手拨弄着清凉的池水,“你在等我?”她转身对着面前的人,微眯着眼。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君十莲双手按着她的肩,眉宇间满满的,全是怜惜。
“你要我告诉他?”君思觉得好笑,她仰着脸,突然觉得眼前的日光有些刺眼,便低着头,自顾自地笑了。
“他不过是对我心存愧疚罢了……况且,君心已经死了。”
君十莲咬着牙,有些不甘。那个人亲手杀了她,为了保全他的清誉。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了十年,她还是忘不了他?明明,最初的邂逅,根本没有苏清雨,为什么,她却只记得他呢?
“你看这里,已经是第十年的花开了。新的容器我已经找到了,和他道别以后,你还会回来这里的吧?我……”
“我知道,皎兔之心我会给你的,我……知道的”
君十莲垂眸攫住君思逃离的眼,明明是愤怒的神色,却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他突然环住她的脖子,将她埋在自己跳动着的心脏上。
“我在这里等你,从第一个十年开始,直到你注意到我。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我,你都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为什么……”
怀间人的身躯在剧烈抖动,君思挣脱君十莲的怀抱,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望着十年前他为她亲手栽种的满池夏荷,想起那时的誓言。
记得那时,他费尽心思为她的魂魄找寻合适的容器,他说莲是佛门之物,能保佑她平安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年。他说他会为她不断地寻找新的容器,绝不会让她魂飞魄散。他说,他会在这里,等着她。
无风,无云,天际红日仍旧耀目地刺眼。炽热的温度伴着荷香袭卷全身,直到走出离池,君思都没有回头。
“皎兔之心,我会给你的。”
“对不起……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瘦瘦长长的影子染黑了一寸小小的天地,君十莲想起月宫里的离池,想起嫦娥身边的玉兔,无奈地苦笑。
离池,离池,离……痴,到底是痴心妄想……罢了。
七
君十莲吵闹着要和他们一起去送酒,但这一次君思却没有反对,她只扔下一句“你若要跟来,便不要坏了我的生意,否则……”
否则,不用想也知道,定会拍死他。君十莲眼见着两人愈来愈远的背影,犹豫了半天。
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而君思显然没把君十莲放在心上,只抱臂在前面带路。苏清雨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纠结自己要不要提醒老板娘没带酒。
在第不知多少次看向正哼着小曲儿,浑然不觉自己出门忘带酒的君思后,苏清雨终于开了口。
“君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带酒?”
君思回过头一脸无可奈何,“放心,我们只管走就行了。”
苏清雨听后,心上的担忧却并没有卸下,反而愈加强烈。
愈走愈热,周围密集的人群也越来越密集,君思身后传来一女子玩味十足的一句“君姐姐这是要带着小苏公子去哪儿?”此话一出,四下里原本还是各行其是的行人忽然就将目光转到了两人身上。
离他们近的人立刻便凑了过来,而稍远些的,便是带着一副明显的凑热闹的表情围了一圈。更远些不明所以的人,看到这阵势,自然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本能地又围了一圈,于是这里三圈外三圈的,不一会儿,不名店的老板娘与小苏公子并肩走在街上的传闻便是老少皆知。
人声鼎沸间,苏清雨已经被挤到和君思并肩同行的地步了,他瞅着君思神色不改的脸,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愈发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看啊,小苏公子和君姐姐走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
“苏?苏公子?”
“苏公子今天怎么没带酒?这兔子莫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天气热得厉害,再加上这密不透风的人墙,苏清雨有些喘不过气了。
“君……”
话语未尽,君思突然笑得灿烂。
“瞧一瞧看一看啦!苏公子马上就要离开云梦泽啦,最后一次亲手送酒啦!”在君思的一阵吆喝声中,众人的目光瞬间齐聚在苏清雨身上,一时间或惋惜或遗憾或好奇的目光聚集于他一人,叫他只得尴尬地笑了几下已示此言非虚。
“另外,对不名店来说,这也是卖出的最后一坛酒了。当然,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十年岁岁酿!”
听罢此言,苏清雨的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原来,这兔子的鬼主意便是打在这里。
但回想起刚才的话,她好像说这是最后一次卖酒了。苏清雨看着重新被人群包围的君思,她正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的十年岁岁,眉飞色舞,突然有些难过。
摸约过了一刻钟,四周嘈杂的人群终于散去,君思拿着被解下来的铃铛来到苏清雨面前。她注意到他疑惑的眉眼,忍不住又踮起脚来捏他的脸。
“这是储铃,用来储存东西的。我的岁岁酿之前便贮存在里面哦。”
她笑得明媚,在夕阳的光晕里,不沾染丝毫惆怅。
“君……姑娘,你不开店了吗?”苏清雨猝然开口,惊得她一下子摔落了手里的铃铛,在叮当的声音里她与苏清雨对视,眼里不藏一点阴霾。
“因为,我已经没有理由呆在这里了。”她抿嘴轻笑,在苏清雨的注视中继续说道:“我刚来这里时,其实是想在这里好好忘却过往,忘记一个人。但是,我却始终无法忘记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但是却也无法再爱他了。”
苏清雨喉头动了动,眸中神色深了几许。
君思却没有再说下去,她歪头看了看苏清雨身后很远很远的一抹紫色,见苏清雨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她俯身捡起地上的铃铛,话锋一转,正色道“言归正传,苏清雨,你要找的君心姑娘的的确确是死了。”镀金的铃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光芒,君思摇着手里的铃铛,也不再看苏清雨,只盯着铃铛目不斜视,似是在等待他的话语。
苏清雨微微一怔,眸中有着深深的落寞。
“虽说这雪莲味道不及胡萝卜,但到底是能解毒的。”君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然后便捧着雪莲递到了苏清雨眼前。
“你可别误会什么了。我看你中了毒命不久矣才把它送给你的,也算是你这几个月来帮我送酒的报酬了。”
苏清雨愣怔地接过雪莲,低头看了看晶莹剔透的花瓣,眸中是复杂的神色,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沉思许久,他取下腰间的玉佩,认真地放在她的掌心里,像是交付了珍贵的宝物一般。
“君姑娘,这玉佩你替我好好保存吧!谢谢你。”
君思握着手里的玉佩,埋头抚摸着它的纹理。
“你不要它了吗?”
君思看着苏清雨郑重地点了点头,纤细的长睫终是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两行清泪顺这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在玉佩上,啪嗒啪嗒地划破了黄昏的寂寥。
而苏清雨却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只留下了一句“告辞”,便转身离去。
八
握在手心里的玉佩,冰凉入骨,君思愣愣地看了它好久,直到睫间的泪已然干涸才回过神来。
闭了眼,胸口纯白得过分的内丹融入玉中,血色的纹理一点点地消失,呈现出原本洁白无瑕的模样,一只兔儿爷。
失去了内丹,她便不再是她,连玉兔也算不上了。当初骗了玉狐偷出皎兔之心来助自己修成人形,却不曾想过,如今要舍了元神来弥补过错。
君思把皎兔之心放入君十莲掌心,笑容疲惫。
“我们一起回家吧。”
没有暮色遮挡漫天繁星了,君十莲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踏着星光走向最初的方向。
那个时候,世上还没有苏清雨,他在清虚宫里陪她说话,陪她生,陪她亡。
傻兔子,兔死狐悲,不是悲伤的悲,是悲痛欲绝,痛心入骨的悲。
呼吸渐渐衰弱的时候,苏清雨才停了下来,转身望向有她的地方。
“他在你身边,我便放心了……对不起。”
苏清雨捧着雪莲,黑色的血喷涌而出,强撑病体的他终于倒在了地上。死亡来临之际,他却并不悲痛,他又想起他们的过往来。
很久以前,有一只叫君心的兔子,把它最珍视的灵玉送给了他。
“这玉佩上的兔子,就是我哦。只要我还在此世,它便永不会消失。”
“小雨,我将此物赠与你,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图片来源:@仔猫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