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中有一场趣味十足的在战场上发生的故事。此事发生在襄公二十四年。晋国跟楚国之间烽烟再起。而这一年,晋国联合鲁、宋、卫、郑等国,准备进攻齐国。因为此时齐国正依附于楚国,楚国为解齐国之难,于是“伐郑以救齐”,诸侯联军果不其然“还救郑”。
晋国此时身为老大,自然有保护小弟的责任。于是派了两员大将张骼、辅跞。郑国则派出了宛射犬做先锋。宛射犬临行前,郑人子大叔向他好意提醒“大国之人不可与也”“部娄无松柏”,让宛射犬端正心态万万不可与晋国之将平起平坐,当然,如果宛射犬听从了子大叔的建议,恐怕就没有了下面的故事了。
弱国无外交,这句话在春秋时就能看出来。大国相争,小国结党依附,随波逐流。晋国张、辅二将明显弱待宛射犬,二将坐于帐内,宛射犬坐于帐外,吃饭时也是二将先于宛射犬。久而久之,宛射犬心中不忿。
按照一般故事的发展,之后肯定是宛射犬大发神威,晋国二将战场失利。然而不是,张骼、辅跞二人不是酒囊饭袋,也是骁勇善战之辈。未到敌军兵营前,“踞转而鼓琴”,在战车上竟然临危不惧坦然弹琴。在春秋那个年代,敢这样做的,不是蠢货就是勇夫,很幸运,张骼、辅跞二人是后者。
接下来的一段战争戏的描写异常精彩:
近,(宛射犬)不告而驰之。(张、辅)皆取胄于櫜(gāo,袋子)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宛射犬)弗待而出。(张、辅)皆超乘,抽弓而射。
与楚军交战时,宛射犬也耍起了一点小心思,临近敌营,宛射犬没有告知晋国二将就驰入敌军阵地。二将也不愧勇将之名,带上头盔,跳下战车,立刻奋勇作战,所向披靡。正值二将搏斗时,宛射犬又不通知二将掉头就走,二人又跳上车,抽弓以射抗击追兵。
这段只有三十六个字的战争描写,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一波三折。将宛射犬之不忿以及张、辅二人的勇猛尽展无余,也为下文的冲突的戏剧化解做了铺垫。
脱离险境后,张、辅二将又来了雅兴,“复踞转而鼓琴”,而且还追问宛射犬:“你我三人,同坐一辆战车,就是兄弟啊,为何两次招呼都不打一下?” 。宛射犬也给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先前(不告而驰)是专注于冲入敌营,来不及商量,之后(弗待而出)是因为敌方势众,心有胆怯,所以不告而走”。 而张、辅二将大笑,“你真是个急性子啊”。
短短几百字,就有子大叔的戒言铺垫,宛射犬的耿直,宛射犬与张、辅二将的矛盾,张、辅二将的潇洒作战,宛射犬与张、辅二人的和解,一字不嫌多,一字不嫌少,春秋笔法,莫过如是。
文章初读,始觉宛射犬完全一股小人做派,战场上公报私仇,战后狡辩脱罪。细读来,也是大智若愚。一来,能在晋强郑弱,发出“无有众寡,其上一也”的不卑不亢之言;二来战场上驾驭战车也不含糊,进出敌军阵地易如反掌,不愧御者之名。
更妙的是张骼、辅砾二将,文能鼓琴,武能杀敌。最后明知宛射犬的托词,也不点破,两人哈哈大笑,一句戏言后,全文戛然而止。让人不禁脑补之后的故事发展,我以为应是“一笑泯恩仇”,不知各位看官意下如何。
原文如下:
冬,楚子伐郑以救齐,门于东门,次于棘泽。诸侯还救郑。晋侯使张骼、辅跞致楚师,求御于郑。郑人卜宛射犬,吉。子大叔戒之曰:「大国之人,不可与也。」对曰:「无有众寡,其上一也。」大叔曰:「不然,部娄无松柏。」二子在幄,坐射犬于外,既食而后食之。使御广车而行,己皆乘乘车。将及楚师,而后从之乘,皆踞转而鼓琴。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gāo)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弗待而出。皆超乘,抽弓而射。既免,复踞转而鼓琴,曰:「公孙!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谋?」对曰:「曩者志入而已,今则怯也。」皆笑,曰:「公孙之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