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真的无法开口

小时候,山里山外只有一条石子公路和一辆摇摇欲坠的班车,交通不方便信息也闭塞,城里时髦的玩意,恐怕只有淘汰时才得以进入山里。家庭情况好一点的人家,有个电视机便是一大奢侈品。而彩色遥控电视还是很稀罕的事物,那时的电视通常是黑白的,需要人去扭动才能换频,屏幕永远夹杂着雪花,噪音和人声平分秋色,好像除了新闻和电视剧,就没有什么可以播放的了,一部电视剧上午播、下午播、晚上还播,但山里人从不抱怨,几辈人脸朝黄土,都没说看够了。平时也没有什么娱乐,白天在田地里累死累活,晚上回来看看电视会觉得十分满足。所以,爸爸才愿意用200斤玉米粒去换回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机。

有一年,南方的雨水特别多,整整两个月天天下雨,似乎要把所有天上所有的水全部倒出。我家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怎禁得起如此折磨!覆盖粮食的塑料布上积满了水珠,连床铺也是潮潮的,边边角角的地方甚至长出了绿霉。要是遇上晚上雨势加猛,便只有将家里大大小小的器皿拿出来,放置在各个漏雨的地方。整整一夜,屋外淅淅哗哗,屋里嘀嘀砰砰。

那一年秋天,爸妈决定无论如何要盖新房,而且还要是两层的。没有钱,就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去借,有的有心无力,有的怕你还不起,不愿多借,大家都不富裕,又能借多少了?没有地基石,爸爸就自己买土炸药找人炸自家地边上的石头,又去租了台碎石机,把石粉也搞定了;马路没有通道我家,许多建筑材料是父母一点一点用背篓背回来的;没有多的钱请小工,爸爸和妈妈就自己动手,帮砌墙的师傅递砖、和泥石。周围的乡亲,家里的活松一点时偶尔会过来帮衬一下,不图别的,就是局的这家人值得帮。半年之后,房子建起来了。没有钱去装修,外墙上糊了层水泥,内墙保持着红砖的本色,窗户暂且用肥料口袋裁剪来覆盖着,只有外屋有门,连油漆都没有刷。就是这样一座房子,还让我家欠了债。于是,爸妈决定到沿海打工,我跟着爷爷奶奶留在家中。

那是个有线电话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整整两年,我没有见着父母,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唯一的一次联系,是爸妈去的那年除夕,爸爸通过邮局给家里寄了200元钱,在“附加信息”栏上写了一句:我们在外边很好,不要挂念。爸妈是第三年元宵后回来的,据说那时返乡的车票便宜。爸妈回来了,我并没有生疏之感,可能是因为我不怪他们。正月二十七,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我从来没有把生日当回事,对它也只是个数字概念。从小在山里长大,山的内敛深深的影响着一代代山里人。打我记事起,从来没有听见爸妈说过亲密的话语,甚至对我也没有说过什么,连“生日快乐”都没有听到过。那天早饭后,妈妈拉着我的手,说:

“走,我们上街去买套新衣服当给你过生日。”

一瞬间,我的眼热了,但我不能在妈妈面前流泪,我将手从妈妈手中抽回来,看着自己的脚,克制住几乎要哭的声音,说:

“我有衣服,姑姑拜年的时候,把表姐不穿的就衣服带了过来,阿婆说有的还很新。”

妈妈没有说话,虽然我低着头,但我知道妈妈的眼睛肯定湿润了。人们都说穷孩子懂事早,习惯了默默承担和体贴。

高中的时候,我离开家到了县城,我们家债已经还清,还有一点存款。学校的许多同学都用上了便宜的手机,那种除了打电话发消息外,基本上只有玩俄罗斯方块的手机,也不能放歌,就把内置来电铃声当做歌曲循环播放。爸妈准备给我买一个,但我以家里没有电话推掉了。同宿舍有室友和我妈妈是同一天生日,当我说出这个巧合时,室友说:

“我把电话借你,给你妈说声生日快乐吧!”

另一个室友也说:“是啊,打一个呗,你家没有电话但你们村总有嘛。”

一时间,我茫然不知所措,支吾着说些推脱的话,悄悄离开了宿舍。其实,我何尝不想,可是,我怕,我怕当我说出“生日快乐”时自己会流泪,妈妈恐怕也会流泪。当时,我就在想要是妈妈也有一部电话多好啊,直接发一条短信,她就会收到我的祝福,看不见彼此的尴尬,听不见啜泣的声音。

后来到了另一个省上了大学,离家更远了,我有了手机,爸妈也有了手机。可是,不用说各自的生日了,就连中秋端午的等节日,我们也不会说出“节日快乐”等话语,尽管我们会在那天通话。当群发短信的时候,我也会有意识地不去选择他们,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选择。在我的心中有了一个可耻的想法:等我有了自己的工资,在以后的每个节日我一定会给他们买点礼物或者直接给点现金。

未来的岁月,不管愿意与否,我不可能每个节日都在他们的身边,我只能要尽力不让亲情占线,至于那一番话,我实在是开不了口,我只能默默的祝福和付出,我也在自责,也会瞧不起自己。

可是,如果非要说,那

“其实,我想说抱歉,因为我的爱真的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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