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小学语文教师老李退休那天，几个要好的朋友去他家里庆祝，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他。老李的老伴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家伙儿找遍了整个李家村，才在村后山的放牛坡上找到了一个人静坐在草地上的老李。

放牛坡下是个大池塘，大池塘里的水有多深谁也说不清，只是每隔几年就有其他村子里不知深浅的苦命孩子在此游泳嬉戏时夭折于此。

大伙儿见了老李此番模样，都担心老李想不开。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刺激了老李，只在边上呼喊。老李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双眼盯着大池塘里的游得正欢的一群野鸭。

闻讯赶来的老伴儿一见老李，眼泪似大雨般落下，只觉头顶一阵旋转，差点倒在地上，得亏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扶着，旁边的人好生劝着，这才回过神来。

大伙儿在边上商议了半天，有说打“110”报警的，有说让几个水性好的预备着的，始终没有一个统一意见，于是也只能耗在那儿聊天。

跑过来围观的人里面，有几个才二十出头的后生，见了老李，并不认得，便问上了年纪的长者。

“七爷，那坐在坡上的是谁呀？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被唤作“七爷”的老头听完后先不回答，只把手里的拐杖扬起，作势要打那几个后生，几个后生嬉皮笑脸地躲开，回头依然缠着“七爷”问。

七爷拗不过几个后生，把拐杖递给几个后生，扶着腰，一屁股坐在地上，跟几个后生说起了老李的身世。

虽说村里这些年也出了几个大学生，但要说最会念书的，还是当年的老李。老李念初中时，得的奖状把屋子的半面墙都贴满了，十里八乡的人论起老李来，没有一个不夸他“有出息”的！听说当年县里最好的高中的校长还来过老李家呢！

但是，老李的父亲李二爷身体不太好，又生了好几个儿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李二爷拿不出学费让老李上高中，当年的老李还赌气跑到了这放牛坡上。

“后来呢？”几个后生听得入了迷。

后来啊！老李运气好，赶上了党和国家的好政策，读了中师，毕业后分配到了李家小学做老师，吃上了工家粮。那时候，家家都羡慕老李哩!

“那老李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退休了不用干活他也不愁吃喝啊！”几个后生听了七爷的一番话，又心生疑惑。

他是不愁吃喝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呀！他女儿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老李的女儿想报师范大学，老李说什么也不让，父女俩差点断绝父女关系呢！最后还是大队干部给调解的。

一个后生递了根烟给七爷，又给点着了火，七爷砸吧着嘴，吸了一口。

“要说老李他女儿也挣气！毕业后还考到了市里的一所好学校，听说现在已经是学校的干部哩！”老人顿了顿，摇着头继续说，“只是这女娃不贴心，快到了30岁了还没结婚！”

“现在很多快30岁的人都没结婚啊！我哥都32了还没结婚呢！”一个后生插了句嘴。

“你懂什么！这男娃和女娃能一样吗？”七爷对后生的插嘴不太高兴。

“七爷，您就继续跟我们讲讲老李叔的事儿吧！他究竟为什么想不开啊？”另一个后生依然期待七爷多“抖点料”。

“这两年每次女儿一回家，老李都得跟她女儿吵架。我琢磨着这事儿，八成跟他女儿有关！”七爷说完后，伸手把烟灰抖在了脚下的泥地上。

大伙儿正一筹莫展时，却见得了一队人从村口的小路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个子女人，身穿黑色的职业套装，脚上的黑色皮鞋被路上的泥巴染黄了，裤脚上也斩了不少泥巴。

“爸！我昨天才回市里，刚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出大事了，您这是要干嘛呀？”女人跑到离老李几米远的地方，朝老李喊道。

老李回头见了女儿，便慢慢地起了身，转头望向女儿的方向。

“我老了！不中用了！单位用不上我，我女儿也不听我的话！活着还有啥意思！”老李说完依然转过头去，看那大池塘里的野鸭子。

“爸！我都跟您说了，忙完今年的工作我就结婚！”女人急得直跺脚。

“忙完就结婚？你年年都拿这鬼话来骗我这个老头子！”老李更激动了。

“你过来!”女人朝侧面站着的一个小伙子招了招手，小伙子连忙快步向女人身边走了几步。

“爸！您自己看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女人指着小伙子朝老李喊道，又给小伙子使了个眼色。

老李转过头看着小伙子，也不说话。

小伙子却向老李招了招手，“李老师！我是您的学生王勇啊！您还记得吗?”

老李略加思索，一下就想起了当年自己让最头疼的那个小男孩，他怎么会不记得呢？没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竟然要成为自己的女婿！

“你小子现在干什么呢？你当真是和莉莉谈恋爱？可别联着手蒙我这个老头子！”老李还是不大相信。

小伙子跟老李说，他在市里的一家研究所搞研究，还把手机扔给了老李，让老李看他和莉莉在一起拍的照片。

看完了照片，老李的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

大家一起簇拥着老李，绕着大池塘的小路下了坡。

天渐渐黑了，那群野鸭鸣叫了几声，展翅飞离了大池塘， 放牛坡又回归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