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巧合由《步履不停》认识了是枝裕和,下午去看了他的电影《小偷家族》,如炎炎夏日里爽口清甜的西瓜。
整部电影平淡展开,抛开一些水滴晕开涟漪般的情节,有两个镜头打动了我,两个都是吃面的镜头。其一是夏日里治与信代夫妇吃冷面,信代将金黄的面从锅中捞出,放在盛凉水的白色透明大碗中,两人从里面抄起蘸酱吃,汗湿透了信代的透明衣裙,两人说笑着,充满情意。很多人可能会忽略这无关紧要的一幕,但我却感受到满满的幸福,那种世界之大之下,家人相依相偎的幸福,平平淡淡,与炎热、贫穷一点关系都没有。
幸福,有时不过一碗面那样简单。
其二是治与祥太在治的小新房里吃拉面,严寒的冬日,温暖的小房间里热腾腾的面。彼时祥太已经去了孤儿院,曾经一起生活的六人分崩离散,只有治还在,而他与祥太再不会像以往那样有那么多机会一起吃面。治为祥太做了父亲该为孩子做的一切,尽管他曾想抛弃祥太,尽管祥太从没叫他一声爸爸,在祥太的内心深处,早已认同他是自己的父亲了,而他也只有这样一个父亲。
故事中的家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庭,他们彼此没有血缘,每个成员都有过往的伤痕。他们贫穷,都靠着老太太柴田初枝的养老金度日,不够了便常去偷东西过活。信代捡回老太太,一边在洗衣房工作一边偷东西,讽刺的是,曾友好请她喝饮料的同事,在不得不二选一被辞退时却威胁信代,使信代丢了工作,利益冲突面前人性的软弱和残忍显露无疑。信代曾受前夫家暴,杀了前夫,治也有犯罪前科。捡回的由里受了父母的虐待,依旧维护着母亲,说母亲对她很好,给她买新裙子,然而小姑娘内心哪里没有一点点悲伤?她和祥太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信代的妹妹亚纪出走家庭,靠着出卖自己身体挣一些钱,并在向陌生男子诉说身边人和事排解苦痛,她的妹妹在家里的地位早已取代了她。他们没来由的聚在一起,成了一家人,并且和美幸福,这种残缺的美难能可贵。没有血缘又能怎样呢?穷苦、窘迫、卑微,如蝼蚁般苟活,却关怀,相亲,活出了最简单的样子。
“一般人都无法选择父母,自己选的父母,牵绊应该更强吧?”
亚纪问治和姐姐靠什么在一起,姐夫捶捶胸膛说是爱,问亚纪,她认为是利益。但是很多时候仅仅只是利益吗?似乎也不全是。奶奶收留亚纪,也许为了能领到钱,但是也会在亚纪躺在自己怀里时夸亚纪漂亮鼻子高,会立刻从亚纪脚冷感到她可能不开心,关爱倍加。信代对老太太难道只是为了钱吗?她会陪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赞美她她会害羞,像一对真正的母女一般相处。若不是贫穷,怎会偷偷埋葬母亲而去领养老金?领完又领着祥太喝啤酒聊天,嘻嘻哈哈故意打嗝逗乐,她是个爽快又乐观的女子,即使在监狱里最后一面还露着大大的微笑,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又也许爱和利益相辅相成,才构成人性复杂面。
信代和治都希望收养的孩子能真正认同自己的身份,称自己为母为父,对每个孩子都全心全意爱着,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不勉强,随意聊天,我相信由里一点都不想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就算能得到新裙子,也像是毒打的交易品,所以在最终按社会认同的价值观回到了母亲身边时,还在阳台上孤独念着在畸形家庭学会的弹珠歌。
他们拼凑成了幸福的家,却不能长久。从海滩回来,故事便开始走向下坡和阴暗。老太太看破了人世一切,在家人陪伴里安然逝世。祥太看着信代夫妇得到老太太遗产兴奋的样子,开始产生了怀疑,难道他们也是为了得到利益才收留自己?人啊,往往最容易从细小处产生对人类关系的种种怀疑。尤其是发现自己曾认为的爱只是和利益相关,心就渐渐冷了。父亲只教育自己商店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那么谁都可以去占有,他便觉得偷东西并没有什么,也带着妹妹由里小偷小摸。直到商店老板告诉他别再带着妹妹干这个了,他便开始醒悟,也以最拙劣的抢东西结束了自己的偷盗生涯。当得知父母准备抛弃自己溜走时,他的世界颠覆了,再一次被抛弃,而这次是先给了他爱再抛弃,先给了他希望再泼他凉水。他向警方坦白了,母亲入狱,父亲因为准备逃跑心怀愧疚,他也心怀愧疚,但彼此都无言原谅了对方。治和他最后分别时,治拼命追赶祥太车子,想挽留的话始终没机会说出口,而祥太也只是在远离了之后,回过头,对着渐行渐远的父亲,默默地说出那声始终没说出口的,爸爸。
正如信代说的,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我们因为缘分和身边的人聚在一起,享受着四季流转,晴雨霜雪,大海,蝉鸣,普普通通度过安稳平和的日子。生命最终都归于平淡,老太太在海滩边远远望着大海中嬉戏的五个最亲近的人的背影,默默说出了最动人的句子:谢谢你们。
谢谢一路有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