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人意药丸

     “你怎么又在打游戏?”耳边传来一声充满火药味的咆哮。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她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脑,我眼前的屏幕瞬间变黑了,那正值激烈、与队友一起浴血奋战、惊心动魄的厮杀也在瞬间化为乌有。

     我将身子滑进椅子里,闭上眼睛,准备以无为的态度迎接她的喋喋不休,这是我现在对付她的一贯方式。而她已经重复无数遍的说辞,还不用出口我已经清楚,无非就是:“大好的周末,你不陪我,却在玩游戏……”、“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对待我的吗?你真的变了……”等等等等。

       时间轴往前推两年,我一定立马起身各种安抚,嘴里叫着宝贝儿,硬生生揽她入怀,并且作出任打任骂的姿态,去厨房做好吃的也罢,清空她购物车也罢,只要她能开心。哦,换作两年前,这样的情况也几乎不会发生,因为每逢周末,我巴不得分分秒秒与她腻在一起,她去逛街我是那提包的跟屁虫,她去闺蜜家我便是那独守空房翘首以盼的忠实等待者,只等她一声令下,不管多晚我都作雀跃状跑去接她回家。

      时间轴往前推半年,我会抬起头,与她作争辩乃至发展成激烈的争吵。游戏里的战友还在那里等着我、整个形势还等着我去力挽狂澜,她却这么简单粗暴地关掉电脑,我会气恼于她的不懂事,当她质疑我变了,对她的爱不复以前,我也会以她不复曾经善良温婉、小鸟依人的形象去顶嘴,当然,疾风暴雨的争吵往往也以她的泪眼婆娑与我的低头认错为结尾。

      可是当同一幕剧在生活的舞台上反反复复上演,再怎么担心、气愤、失望抑或激动、欢乐的情绪也在时间浪潮的冲刷下,开始变得有点麻木不仁。当争吵愈来愈频繁,我索性关掉了沟通这一开关,忍一忍,等她的脾气过去,生活不还是老样子吗?唯有身心俱疲可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平时两个人各上各的班,一下班我就去和朋友喝喝酒唱唱歌,或者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周末我也几乎在看球赛打游戏中度过,至于她是怎么消磨时光的,我也慢慢不再留意。是的,她可以埋怨我的不关心,那她呢,她不也变得不可理喻了吗?脾气越来越差,碎碎念的不满与唠叨几乎要溢出我的耳朵,做一顿饭要抱怨我的懒惰、回家晚点要念叨念叨、睡前不洗澡要嫌弃我的不讲卫生、公司新来的小姑娘发来请教工作的短信也要盘问几番……就是在如此糟糕的状态下,她居然开始问我对何时结婚有什么打算,我为以后的生活做出了什么努力,我真的是醉了,这样的日子,我都已经有点望见了头的感觉,何谈将其固定进一纸婚书?

      当然,我并非如她所说的不爱她了,只是我也有我的烦恼,我同样烦恼于她巨大的变化。想当年,我与她相识于杨柳轻拂的大学校园,大三的时候第一眼看见她,就被莫名吸引,在之后的交往中,发现她博览群书,爱旅游爱思考,温柔善良又带点俏皮的性格更让我觉得这是个特别而不俗的女孩。费尽心思将她追求成功之后,我与她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旅游。毕业后,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同居,我下定决心并且向她许诺,一定好好努力,尽快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给她童话般美好的生活。可是,在一起交往了四年、工作了两年之后,她的变化已经让我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心。你看,果不其然,今天她又爆发了。

      一阵狂风暴雨的数落过后,她见我无动于衷,于是顺手拎起桌上的抱枕、书和杂志甩向我,我忍无可忍,然而却实在不想与她交锋,起身走出屋子。出了门,身后还传来她的哭泣声。

      这样的生活真让人窒息,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眉头紧锁,不时发出一声叹息,忽然有人塞给我一张卡片,这年头一上街,就是传单满天飞,我懒懒地瞅了一眼手中的卡片,正欲将其揉成一团丢掉,眼光却被卡片上几个彩色的字所吸引:“善解人意药丸”。这是什么东西?

      卡片倒也言简意赅,用一句话解释了我心中的疑惑:“服用此药丸,包治各种坏脾气,让人变得善解人意。"下面印着一个淘宝网店二维码。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惊讶万分的我立马拿出手机扫了码,显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网店,然而却正贴合了我现在的心情,我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店坐下,然后掏出手机与网店卖家联系。

     我将质疑变成一连串文字:“我想买给我女朋友,你这个产品真的有用吗,要怎么服用,有没有副作用……”

     卖家很快回复:“亲,你好,感谢你对我们产品的关注。我们的这个药丸虽然投入市场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绝对对人体没有伤害,服用后立马生效,能速溶于水,口服即可,非常方便。而且分为一个月、三个月、一年疗程三种,价格依次递增,你可以自己选择。“

    我翻了翻评论,不少人都是买给自己男女朋友的,并且给了好评。我心潮澎湃起来,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支付宝中剩的钱不太多了,我先买了三个月的那种,卖货家保证下午就将货送到。先让我过三个月的舒坦日子吧,如果效果真是名副其实地好,我再买上给她续上。我美滋滋地想。


    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喝完咖啡,脚步轻快地回了家。推门进去,家里静悄悄的,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我知道她在生闷气玩冷战,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也便进屋继续玩起了游戏,心里却升腾起莫名的希望,暗暗期待着。

   没过几个小时,快递员如圣诞老人一般如期而至,我兴奋地开门签收,估计那个一脸懵逼的快递小哥也被我满满洋溢的笑容搞得莫名其妙。

    拆开快递袋,是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枚看似很平常不过的药丸,我嗅了嗅,无味。我将它放进杯子,倒了杯开水,几分钟后,它就消失于杯中。

    我敲了敲她房间的门,里面并没有动静,推了推,门却是虚掩着的。端着水杯进去后,我发现她躺在床上,拿被子蒙着头,我知道她应该没有睡着,便过去坐在床边,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说:“起来吧,不要生气了,我们一起去外面吃晚饭。”

    她从被子里伸出头,露出哭得红红的眼睛,大声说:“你管我干嘛?你还当有我这个人啊!”我压抑住自己的烦躁,继续赔着笑脸说:“今天是我的错,可是你也不能以此伤害自己的身体啊,原谅我这次吧,以后再不会了……”她楞了楞,趁着这阵子,我拿过来桌上的水杯,说:“赶紧喝点水吧,你听你,嗓子都哑了,都是我的不好。”她没有说话,接过杯子将水喝了。

    喝完水,她抬起头,眼眶里又滚动着泪花。我紧紧盯着她,心里竟然有点紧张。没想到,她居然轻声说:“对不起,我也太任性了,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我惊讶得眼镜都快掉地上了,这药效也太神奇了,都多久没有看到她如此温柔无辜的表情,多久没有听到她如此轻柔动听的声音了?如果不是现在不方便,我真想立马拿出手机给卖家好评,不过,理智提醒我,还得留待时间作观察.

   她钻出被窝,一边对着镜子开始梳妆打扮,一边对我说:“呆会去哪里吃晚饭呢?你定吧,想想真的好久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了。”我又愣了下神,这要换成平时,她一定埋怨出去吃饭虚头巴脑不实惠,一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一边数落我的懒。

   我笑着说:“出去看吧,确实好长时间没有带你去外面吃饭了。”

  于是,这个晚上,我们去了大学时去过的一家韩国料理店,虽然吃着简简单单的石锅拌饭和甜点,她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甜美,柔和的灯光下,我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恍惚感。回到家,我们也似乎都找回了往昔的激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那么依恋契合,相拥而眠到天亮。


   以后的日子美好得像一幅画卷,她凡事几乎都对我百依百顺,表现出绝对的善解人意。下班迟没问题,打游戏熬夜没问题,星期天不陪她也OK……以前抱怨失去自由没有自己的空间,现在几乎都不存在了。

    与此同时,善解人意的她,也同时变得忙了起来。常常是我下班了她还不在家,打电话给她,她在电话那头笑语盈盈:“亲爱的,你先忙你的吧,我和同事们一起聚餐呢,完了有可能还要去唱歌,你就不必等我一起吃晚饭了。”

    两个月后的星期日,她给打游戏的我端来一杯热牛奶,说:“那天我在商场里看见一件衣服很喜欢,我和闺蜜一起去看看。你好好玩,中午自己吃饭,乖哦!”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出了门。

   玩到中午,眼睛有些疼,我合上电脑,坐在椅子里发呆,平时觉得这个租来的二居室小小的,现在却有一种空荡荡的冷清感。忽然,手机一响,我拿起来看,原来是单位新来小姑娘发来的微信,由于这些天她不再查我手机了,我得以和这个90后的姑娘聊了好几次天。

    小姑娘问我在干嘛,我回答说闲得无聊,她回了一个笑脸,说她也一样。我想了想,发了个语音:“反正到饭点了,我请你吃饭吧?”停顿了几分钟,收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心里有一点得意,心情愉悦地问她想吃什么。

   小姑娘这次回的很快:“工人体育馆北门那边新开了一家法餐店,听朋友说环境很好的,我们去那里怎么样?”

   饭店服务没有让人失望,然而面对面而坐,两个人却没有了在网上相谈甚欢的感觉,小姑娘口才并不伶俐,有意无意的问题倒有点扎耳:“赵哥,你那边的房租高不高啊?”“你现在有没有在北京买房的打算呢?”……

   我的心里却在打鼓,出来时钱包里带的毛爷爷就没几张,刚才看菜谱时,小姑娘眼睛都不眨就点了清酒鹅肝、菲力牛排、香煎三文鱼什么的,虽然样数不多,价格想必也是不低的。果然,买单时,这顿饭远超过了我钱包的负荷量,我咬咬牙,直接拿出工资卡刷了卡。

    一个人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我从没有带她来这样的地方吃过饭,有时候她晚上忽然饿了,我出去买楼下她最爱吃的那家麻辣烫、或者买半把烤羊肉串,就哄得她很开心,她的衣服也总挑商场大打折的时候买,以前上交给她的工资,她总是和她的工资合在一起存在我俩共同的账户里,现在想想也真是,一直马马虎虎不善理财的自己,自从有了她,手头就没有怎么紧张过。


    想着想着,我去我们去过的那家饰品店,给她买了她说喜欢的一个水晶手链,那时候想着在我们恋爱四周年那天买来送给她,但是当时又因为什么事情忘掉了,现在真想骂自己一声混蛋。

    回到家,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我过去坐在她身旁,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将礼物送给她,却意外地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崭新的金镯子,我惊讶地问:“你哪里来的新镯子?”她略一迟疑,然后笑笑说:“我闺蜜给的。”大概是看出了我不相信的表情,她又补了一句:“她本来是买给自己的,可是买回来又不喜欢了,所以低价转让给我,半买半送啦!”她又站起来说:“天气热,我想去洗个澡,你先午休会吧!”

   和她相处了这么久,她这点不自然的表现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她走进了浴室,我继续坐在沙发上,打算喝口水再去休息,却突然看见她手机放在沙发垫后面。

   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翻看我手机,我为这个跟她吵过许多次,现在联系到她刚才那不自然的表情以及这些天忙忙碌碌的状态,我却顿时疑窦丛生。我悄悄拿起她手机,走进卧室。

    说来也巧,有人正好这会子给她发来微信:“早上玩得开心吗?”我点开一看,却并不是她闺蜜,备注是“阿峰”。我心里一紧,阿峰不就是她刚上大学时的前男友吗?

   我憋住胸中的一腔怒火,一条条翻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越看头越大。他们的交往居然就是在这两个月展开的。阿峰的公司派阿峰来北京总公司工作,还担任什么项目总监,混的挺不错,最可气的是,我发现她居然对阿峰说:“我现在跟单身差不多,早就和他没什么感情了……”毋庸置疑,她的镯子,也是今早阿峰送给她的。

   气愤之余,我也很纳闷,我知道半年前阿峰就来北京了,那时候他就找过我女朋友,只是当时她连阿峰电话都没有接,而且一直和我正正常常,怎么这段时间突然变的这么快?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与我买的药丸有关?可是,它的功能不是让女朋友变得善解人意,变得更好吗?

   我把女友手机放回原处,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店咨询,卖家这次却没有马上回复我,于是我又翻了翻其他人的评价,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许多人纷纷给出了充满怨气的追评。大致都是自己的伴侣虽然变得貌似“善解人意”了许多,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在乎自己了,甚至有的人反应了自己的另一半出现移情别恋的征兆,看着看着,我的额头上开始沁出细汗。

   几分钟后,卖家对我的质疑给出了回复:“亲,本产品只负责让你的女朋友脾气变好,对你的管束变少,至于引起的其他变化,没有破坏身体健康,也不能算副作用,不在我们的负责范围内。”我急了:“怎么能这么说,你们这不是害人的产品吗?”

   “抱歉,我们的产品初衷不是对你的生活产生危害,至于这些变化,也是你女朋友变的善解人意之后的正常结果。你想,如果你女朋友不把情感的重心转移,她能给你那么多自由吗?她能对你的所有行为都表现得那么温文尔雅吗?”

   我居然无言以对,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我买的药丸是三个月版本的,我激动地问:“三个月后,药效消失,我女朋友就回到以前了,就不会再和别人产生感情纠葛了,对吗?”卖家慢吞吞发来一行字:“这个,药效当然会按时消失,但是,至于这段时间与别人发展的感情,因为已经有些基础了,所以,我们也很难保证。”我傻眼了,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我要投诉你们,骗子!”

  这时候,女朋友温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亲爱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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