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故乡南潮河边的羊肠小道上走着,路旁开着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芦苇在干涸的河床上随风摇荡着,肥硕的鸭子笨拙的摆动身体向鸭舍走去…
天地之间很静谧,脚下的路一直延伸到天际,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故乡总是以这最原始最质朴的姿态出现在我的梦中,没有太多的粉饰,没有太多的喧嚣。现世的繁华纷扰,似乎都与它无关,我的故乡,在梦里,它承载着幼小的我的全部喜怒哀乐。
秋风起了,芦苇白了,大雁南归了,炊烟斜了,散学的孩童回家了。天边的火烧云或红或紫地变换着色彩,直至落日的余辉消失在远处的山头。开始掌灯了,天未暗将暗之际,乡野四邻都亮起了灯,明明灭灭的灯光投在河面上,如浩瀚星河。
饭菜香飘散开来,该吃晚饭了。
“小柱子,回家吃饭啦!”谁的母亲在屋后呼唤在外玩耍的孩子,叫声悠扬的回响在夜色里。
“来啦!”孩子听到母亲的叫唤,收起手里的玻璃弹珠,撒丫子往家的方向跑去。其他孩子相约明日再玩,也各归了各的家。
吃过晚饭,搬了藤椅在屋前的老槐树下乘凉,孩子躺在竹床上,枕着母亲的腿,听大人聊着家长里短,手上缠玩着母亲垂下的长发,在母亲温柔的摩挲中进入了梦乡。梦也必定是好梦罢,不然怎会在睡梦里咧嘴笑呢!
秋去冬来,河面结了厚厚的冰,鸭子都下不了水,在河岸边嘎嘎地叫唤。鸭子的主人梆梆地敲着铁盆,而后将和好的糟糠倒入盆中,鸭子们便呼啦啦都围了上去,欢快地吃了起来。有胆大的孩子会下到冰面上戏耍,胆小的吸着鼻涕眼巴巴地站在河岸上围观。渐渐下河的小伙伴多了,胆小的也蠢蠢欲动起来,先一只脚踩在冰上小心试探,不等双脚站定,忽听头顶大人的呵斥声:“一个个小兔崽子,不想活啦,都上来,小心我告诉你们爹妈去!”冰面上的孩子手脚并用地向岸边奔去,上了岸就四下跑开了。岸上的大人若逮到自家的孩子,必定揪着耳朵一顿教训。
记忆中的冬天总是刺骨的冷,树枝变得光秃秃的,天地也没了往日鲜活的颜色,昏黄阴沉得很,北风呼啸地吹过四野震着窗玻璃呼啦啦地响。大地被冻地裂了口子,人手上脚上也被冻得裂了口子,生疼。早起开了门,入眼的或许就是一片银白的世界。
好不容易盼到冬去春来,天气回暖,屋檐下挂着的冰凌慢慢融化,向下滴着水,河面上也解冻了,鸭子撒欢似的扑腾进水里畅快地游着。散学的孩童斜挎着书包飞奔在田埂间,靠近金灿一片的油菜地时停了脚步,随手摘了一朵油菜花在手里把玩着。听到庄户远远的呵斥声,吓得丢下手中的赃物,拔腿跑开了。日头西斜,地里三三两两劳作的人,也收拾锄具准备归家了。
春耕时节,也曾被母亲叫到地里做帮手,锄地的活是干不了,只能配合着撒撒豆种,拔拔野草。有时需逃课去地里,因母亲说姐姐年级高课业重,只能是我。那时虽年幼,却也会觉得委屈。从日未出到日落,在田里挥洒一天的汗水,晚上到家累的倒头就睡。只盼着第二天不用再去地里。种地确实比读书要苦。
一个闷雷惊醒大地,而后闪电划破午后晴空,乌云翻滚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不一会瓢泼的大雨倾泻而下。夏天来的就是这么叫人措手不及。
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动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叫人盯花了眼。白色的纱帐于床沿四周撑了起来,两头用金色的挂钩挂起。有些地方依稀可见斑驳血迹,想必是去年哪只倒霉的蚊子毙命之处。午后,烈日炎炎烤得人昏昏欲睡。窗前的书桌上留着翻开看了一半的书,窗外槐树下的矮几上散着下了一半的象棋,树荫下的竹篾床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玩累了的孩子,正酣然入睡。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十分惬意,睁眼已是翌日清晨。微凉的风从窗子吹进来,轻拂着白纱帐,晨光下,母亲背着身坐在缝纫机前忙碌着,我舒展着四肢轻轻唤了声“妈”,她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醒啦”,逆着光,温柔而美好。
以前总觉得故乡的天很小,路很窄。每天所见都是那么些人,所的走的就那么几条路,每个人忙碌的不过一日三餐,关心的不过柴米油盐。总是拼命地想冲破出去,逃离地越远越好。后来如愿以偿,终于离开了那里,山高海阔,鸟飞鱼跃,我以为我得到了自由,却不过是跌入了红尘中另一处方寸之地。如何才叫自由?不是斩断故土的牵绊,不是浪迹于浮世浮城中,而是不论身处何处,内心总有所依。
有人曾说我是个纠结过往的人。过往于我而言是个沉重的包袱,我一面想舍弃却又紧抓不放。也许是过去有太多的不甘,不得,才导致如今的念念不舍。如若有一天,我出走半生,行世间路,看万里山河,也终会载风尘而归,不负岁月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