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25年情人节专题活动。】
01
我恋爱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每个人都用一种暧昧又嘲弄的眼光看着我,在我转过身后对着我窃窃私语。声音很小,我耳朵却突然变得好使,听得真切。有心想要反驳,张开口半天又咽了下去,算了,就这样吧。
关于我恋爱这件事是同事小王散发出去的。那天是情人节,整个公司都充满着爱的气息,奶茶,鲜花,礼物,堆满了各个女同事的办公桌,她们或羞涩,或骄傲,或虚荣地说:“我男朋友/老公给我买的。”空气中都跳跃着浪漫,直到前台小姐姐给我拿来一束花,很大一捧红玫瑰,娇艳欲滴。
办公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静得只能听见我礼貌对着前台小姐姐说谢谢的声音。对于这点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一个铁面冷清的大龄女同事,是不可能收到花的。在公司十三年,从年轻熬到中年,我从来没有一次收到过关于“爱”的任何东西,奶茶,礼物以及鲜花。这些物品与我是无缘的,我就像一个绝缘体,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向我靠近。哪怕那个总是爱占女同事便宜的领导,也从未拿正眼看过我。
是的,没错,我长得很丑,左边脸上有一大块疤痕,从眼角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嘴角,占了左边脸的百分之七十的面积。为了不看见我这张脸,我的工位是紧挨着窗户的。不,准确来说是我的左脸紧挨着窗户,这样如果有人从走廊路过,就不会看见我的左脸了。曾经有个女同事小心翼翼地问过我,为什么会有疤,为什么不去美容院除掉。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被看得心慌,找借口离开。
我是凭本事在公司立足的又不是凭长相。无数个夜晚我都这样安慰着自己,好似这样就可以忽略到同事对我的窃窃私语。口罩我是常备的,因为很多时候我都需要戴口罩。有客户来公司,老板来公司,老板娘来公司,甚至同事小王她男朋友来公司接她,我都被要求戴好口罩。所以当病毒感染来袭的时候,从未私下联系过我的同事都给我发微信,问我有没有多余的口罩,想让我借点给他们。我没有回复,一个人的信息都没有回复。我只是长得丑又不是傻,这个特殊时期,口罩就是稀缺货,那些平日里要求我戴口罩的语言在我心底放大,我产生某种报复的快感,这样的快感让我在那天晚上意外地多吃了一碗饭。
我把玫瑰花放在工位底下,我轻轻低头就能看见它的一角,我低头的频率也就高了起来。我感觉工位角落里的玫瑰,如同一片火,灼烧着我,让我的脸发烫,甚至让脸上的疤隐隐作痛,我感觉到无措。
02
花是李默送的。
李默是过年回家家里人给介绍的相亲对象。长得一身正气,我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跟我相亲,亦想不明白他为何会送我花。明明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就连相亲那天,也是沉默居多。
相亲是我不愿意的,可是母亲总是以泪洗面,她对我脸上的疤痕更多的是内疚。据说,我小时候长得很可爱,圆乎乎的,脸上也没有疤痕,从小时候的照片可以看出,我一开始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什么时候变了呢,我的记忆里没有,从母亲和其他亲朋好友的转述中得知,是某个下午,我自己玩耍,然后开水壶碰倒了,洒我脸上了,那以后我脸上多了一面红色的疤痕。
母亲对于我过完年就三十五岁这件事很是抗拒,她抗拒的不是我三十五而是我三十五还没有结婚生小孩。对于她来说,这是让她在左邻右舍都抬不起头来的一件事。所以她在过年期间疯狂地求人给我介绍对象。从一开始要求有房有车到后面只要是个男的就行,只花了三天。那三天我来来回回见了十多个男人,每个男人看见我脸上的疤都晦气地说:“长这么丑还好意思出来相亲。”
我习以为常,工作这么多年,我经历过的话语比这些更过分的都有。就好比客户看见我的脸第一反应就是质疑我的能力,在他们看来,我长得这么丑,审美能力也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胜任那些完美的方案。为此领导总是把我的成果给到其他同事头上,然后私底下安慰我说,没办法,顾客是上帝。原来上帝是带有偏见的,偏见到以貌取人。
相亲的地点也从一开始的咖啡厅改到了公园的长椅。那天下午,我在公园湖边的长椅上遇见了李默。他从远处走过来,经过我的面前,片刻后又返回,然后站在我面前问:“你是李阿姨说的那个小颜吗?”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李阿姨是不是我妈,但是我确实姓颜,于是我点头。他笑了笑介绍自己说,“我是李默。嗯,来相亲的。”
我尴尬地站了起来,这是第一个看见我,确认我是相亲对象还跟我搭话的人,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李默笑了笑,“你坐。”随即他坐在了我身旁,一股木质清香传入我的鼻腔,我的心有些发痒,我听见他说,“这个地方挺好,风景很美。”
然后我们俩在那个长椅上坐到了太阳落山。我想,从我们身后望去,一张长椅,两个人,一面湖,再加上夕阳,那个画面该有多美。
我们没怎么说话,但是我的脸上的疤痕在发痒。临走时李默加了我的微信。
03
同事小王和我是同一个岗位,她坐我旁边。自从我收到花后,她就成了香饽饽,许多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拐着弯过来找她。小王跟所有同事都说我恋爱了,花是男朋友送的,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还给我编了一个某天我加班,深夜有个陌生男人来接我下班这样的浪漫爱情故事。可是大部分同事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他们一致认为花是我自己买的,为此询问了前台小姐姐有没有问配送员花是谁送的?
我没有回应这些流言蜚语,只是打开微信,翻出李默刚刚发来的信息,看了半天。
“今天过节,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自作主张买了花店老板推荐款,希望你能喜欢。节日快乐。”
有表白的意味吧?有喜欢的含义吧?我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想法,删删减减半天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最后只回了个,谢谢。
我不是不知道爱情。高中时候,我暗恋过隔壁班的刘同学。
因为脸上的疤让我变得孤僻。没有人愿意跟我玩,读书的时候能够陪伴我的只有书,各种各样的书。有一次体育课,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我躲在操场角落里看书,那是一本玄幻小说,名为《诛仙》。很厚的一本,是周末下午我在学校门口地摊上买的盗版。我陷入张小凡的世界无可自拔,导致很多时候都在偷偷看这本书。正当我痴迷的时候,我的脚边飞过来一个足球。
我抬起头看了看那群踢足球的男同学,又低下头继续看书。然后听见有人大喊:“丑八怪,把球给我们踢过来。”我没有理会,假装没听见。这样的态度引得他们不满,其中有个男同学跑了过来,用脚踢了我一下,然后说,“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丑——八——怪。”
嚣张又带着嫌弃的语气,让原本朝气的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我心底一边幻想自己能够像书里张小凡那样拥有一个烧火棍,给他当头一棍,一边默不吭声,任由他在一旁耀武扬威。
“行了,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男人。”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我抬起头来,只见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帅气极了。最后他推着那个男生走了,临走前对着我说,“这里看书不安全,你可以去食堂左边的花坛边看书,那里安静,也不会被打扰。”说完他就跑了。
我打听到他是隔壁班的,从此他住在了我心底,在无数个夜晚被我编织成故事进入我的梦。
我放下手机,去了厕所,在无人的地方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对着自己说,别傻了,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04
刘同学不喜欢我。
我把刘同学写进了自己的日记里,却不小心被同学看见了,于是他们起哄,编织了很多故事传播,直到刘同学约我晚自习后见面。高中的晚自习很晚,要上到九点半,九点半下课后10分钟就会熄灯,而见面那个晚上,班主任因为学习的事儿多说了几分钟,导致下课后灯就熄灭了。
同学们都结伴走了,只留下我,但是每天都这样,我也习惯了,只是刘同学约我见面,导致我心怦怦乱跳,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直到我摸索着来到见面地点。
刘同学挠了挠头,然后对着我说:“那个,颜眉,我,我不喜欢你,你不要把我写进日记里。
“还有就是,如果我的行为让你多想了,很抱歉。”
“就是,我们刘哥才看不上你呢,一个丑八怪。”我还没有来得及否认就听见其他同学的声音。我看见刘同学制止那些同学,最后跟着跑走了。
是的,他不喜欢我,是我给他带来了困扰。我低头往宿舍走去,眼泪止不住地流。
哪怕是温柔善良的刘同学,也是不喜欢我的。没有人会喜欢我。意识到这点,我把那捧花扔进了垃圾桶。至于我这样的行为会引来什么样的流言,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甚至对李默产生了怨恨,他是来羞辱我的吗?
我有些恼羞成怒地掏出手机,翻到李默的消息框,然后看见那“删除联系人”五个字,又意外有些沉默。自己的微信好友里,除了因为工作原因加的同事和客户,就只有家里人。连个朋友都没有,同学也没有。唯一的“外人”就是李默。删除他,心里滋生出来许多不舍,他,他,算了,就放那吧。我又把手机塞进包里,动作有些慌乱。
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都走了,女同事怀里抱着礼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男同事也看着手机,从微表情看也是开心的。我假装忙碌地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拎包,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看见下午被我丢弃的玫瑰花还在。我看着它,良久,掩耳盗铃般抽了一朵快速地塞进拎包里,然后离开公司。
每个女人都应该拥有一朵玫瑰花。我将拎包抱在怀里,像抱着珍宝。李默为啥送我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玫瑰花是灼热的,烧得我脸颊发烫。
05
夜色变得朦胧起来。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将那支捡回来的玫瑰花插进啤酒瓶里,然后将它放置在餐厅正中央。我克制自己看手机的欲望,走进厨房做饭。现在这个社会挺好,戴着口罩,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可以去逛街,逛超市,逛公园。只要不取下口罩,就不会有人关注到我,那以后我爱上了旅行,去不同地方看不同的风景。这是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我可以想象自己能够收到花了吗?
我有些迷茫,我拿不准李默的想法。我想问清楚又害怕问清楚了失去一个,嗯,大概是,朋友?
吃过晚饭,收拾好自己,我坐在餐桌边,看着那朵红玫瑰,我没有忍住,还是看了微信,翻出李默发来信息。
“颜颜,吃晚饭了吗?
“颜颜,今晚的风有些凉,我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霓虹,想起了初次见面那天你坐在长椅上望着湖面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提前到了,因为时间没到,我便在一旁等了会儿,我看见有个男人向你走近,不知道说了什么,又立马离开。
“我看见你低头,我走上前,你并没有关注到我,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我感觉你身子弥漫着忧伤,我想上前去递给你一张纸巾,又怕自己唐突到你,正犹豫的时候,看见你抬起了头。你定定地看着湖面偏西的太阳,然后摘掉了口罩,露出了一面明晃晃的疤。
“原谅我,我当时可能是吓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得愣在那里。但是你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还好心情地整理了头发。阳光透过树缝漏在你的身上,没能掩盖住你散发出来的,耀眼的,夺目的光。
“那个瞬间我承认,我被你吸引了,我感觉你像一朵红玫瑰。我是一名整容医生,我见过太多的美丽,也割掉过许多瑕疵,但是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坚韧的女孩。
“我本来挺抗拒相亲,打算为了父母去应付一下,可我突然好想认识你。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以结婚为前提,我们相处试试?”
看着李默发来的信息,我掩住眼眸。我不知道自己狼狈不堪并故作坚强的一面已经被他发现,更不知道自己那疼痛的成长经历带来的独自面对一切的勇气吸引到他。我只是突然意识到,那天他愿意陪我坐在那里等待夕阳,兴许真的是不讨厌我。
我偏头看了看玫瑰花,感觉自己脸上的疤微微发痒。
“咚咚咚”心跳声震耳欲聋。
06
我确实谈恋爱了。我眼睛里的笑容愈发多了起来。
我并没有根据那天李默的话就同意跟他怎样怎样,只是很多时候,我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尝试爱与被爱的机会。即便是受伤害,但,那又如何呢,生命不就是用来体验的吗?
我开始和李默聊天,像朋友那般。只是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摸一摸脸上的疤痕,感觉开始和李默相处后,疤痕也开始结痂了。
我曾问过李默,他是整容医生,为何从来没有劝说我去除掉脸上的疤痕。他总是笑笑,然后说他喜欢我无所畏惧的神态。而且他并不觉得我脸上的疤痕丑,顶多属于不完美,如果我介意,他也可以为我祛掉脸上的疤痕。
我又问他,为何第一次见我就会那般情绪。他笑。李默笑起来的样子像一个温暖的大男孩,从他的眼睛里我没有发现任何一丝丝的嫌弃,厌恶等情绪,只有温暖,散发着光。他揉了揉我的头,告诉我,那不是他第一次见我。
原来很早的时候,他就见过我。
那是有一次他起来晚了,着急赶手术,匆匆忙忙,过红绿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车,差点被撞的时候,我拉了他一把。
他说那个时候的我,戴着口罩,手里捧着一堆书,因为拉他,书掉了一地。然后没有等他说谢谢,就捡起书跑了。其中有本书掉在了他身后,被他捡起来了。
他把他捡起来那本书拿来给我,是《风吹哪页读哪页》,扉页写着:等待愈合与结痂。署名,颜眉。
李默说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微笑的。他说善良的女孩总归不会太差。
我拿着那本书,那本以为自己不小心塞哪了再也找不到的书,看着李默微笑的样子,也跟着笑了。
原来,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有个人来到我的跟前,等待心里的伤痕愈合,等待脸上的疤痕结痂。
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李默递给我一束玫瑰花,在我接过花的时候,他伸手拭去了我的泪,说:“乖,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