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境内,深冷夜宫,一个身着华服锦袍的男子正独自立在一座宫殿的屋顶之上,那是他心爱女子的寝宫,他想瞧瞧她在做什么,可否像自己这般思慕成狂?
一声稚嫩鲜活的儿啼声惊醒了他,他怔怔地听着,听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轻声地、温柔地横着小曲儿哄着稚儿,却不是他的儿子。
他有一身好武艺,在这大陆之南鲜有敌手。但此刻,他却切切实实地明白,他已经输了,也许是从重阳真人带着那人来的那一刻,也许是那人将锦帕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也许,更早,在自己一时兴起想当天下第一的时候。
天下第一么?若能让他重头再来,也许他未必会登上华山,未想要那《九阴真经》;若是让他重头再来,再来,再来……
他于梦中惊醒,原来立于墙头,远远望着她都已经成梦。
黑暗的禅房内,陈设极是简单,他从卧榻上坐起来,汲上鞋,起身去案桌上拿起一枚玉环,玉环纤纤,却摔作了两截,他记得,那是瑛姑临离开王宫前留下的。
那日,他不肯救她与那人的孩子。他至今也忘不了她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眼,充满了怨毒与仇恨。
佛说,色即是空,但此深夜时分,他脑海里再闪过她的模样,却不是红颜枯骨。那是她初入王宫的时候,还很年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肤若凝脂,香腮胜雪,长眉入鬓,一双灵活的大眼睛,只望进了他的心里。
他爱习武,于女色上并不十分上心,但这女子却十分讨她欢喜。是她娇怯怯地说要随她习武么,是她演练之时宛若惊鸿之美么,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后宫佳丽中,他淡然的性子下,最喜爱她。
她的正室妻子早亡,她已是众佳丽中地位最高之人,唤作刘贵妃。他并不常召她侍奉,她却时常借着讨教武艺的原因前来拜见。她聪明伶俐,领悟力甚好,他不论国事多么繁重,也乐于抽出时间指点一二。那卿卿我我腻在一处的闺阁之乐,王宫里素来也不曾有的,天底下的王爷与嫔妃,不都如此相敬如宾么?
直到,那人随着重阳真人前来拜会他。
重阳真人忧心中原武林已久,此番前来想习得他的一阳指,以此方可以破西毒欧阳锋的蛤蟆功。他平生最爱钻研武学,待重阳真人前来,连国政都放在了一边,有哪里还顾得上后宫的妃嫔们,听说她拉着那人,重阳真人的师弟名唤周伯通的演练点穴之术。他心里一顿,但又觉得想来那她不过是小女孩心性,只暗暗嘱咐心腹侍卫留心,倒也没有过分在意。
谁知心腹事为数日后来报,他着实灰了一灰心,她与那人竟暗通曲款,有了夫妻之实。他大理虽不及中原,在礼教上过分严逼女子,但他到底一届帝王至尊,又是江湖五大高手之一,人称南帝,竟然,竟然比不过一个不出名的江湖人。
赐一丈白绫,赏一樽毒酒,宋人的皇帝做得出,他却不屑为之。她向来讨人喜欢,也未曾有忤逆,他着实为她废了好些精神,这真真是从未有之事,向来他只肯废心神在武学上而已。
她的心变了,倒反叫他在意起来。他突然想起了送昭君出塞的汉元帝。
他向来以君子自居,当有雅量,他暗下决心,教她与那人成婚,倒也算成人之美。宫中佳丽甚多,倒……倒都比不上她。也罢,也罢。
后来之事,真是几番波折。重阳真人压着周伯通来请罪,他原想,周伯通一番请罪后,必然诉说与她如此如此衷情、如此如此难分。谁料,周伯通大喊大叫,直说,本来不知这是错事,既然这事不好,今后决计不敢,但无论如何也不肯娶她为妻了。
他一听之下大怒,道自己甘愿割爱,然周伯通磕头请罪,直言杀了自己亦也无妨,只是不肯相娶。
他拾起周伯通掷在地上的锦帕,他不敢看,他只瞧得见她那伤心凄然的模样,不掩她眼里浓浓的爱意。
他仍一如既往待她,待遇赏赐甚至比往日更丰,只是再也不招幸于她。
他并非恼恨于她,不想见她,只是近乡情怯,不堪自取其辱。
他终日郁郁不乐,国政也不想管了,任凭什么美人也不想瞧了,整日练功自娱,却也总忘不了她。此后大半年,他时常梦见她,梦醒了却十分心伤。
是了,宋人有诗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纵然不肯招幸于她,可她,也再也不肯前来相见。那些她借着讨教武艺来瞧他的日子,终究是去得远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记得年少的她曾这样说,原来那时她在埋怨自己不理她。那时,她还是他的妃子,她的眼中还没有别人。
佛说,人生至苦,爱别离,怨憎会,他修禅多年,也等了多年,原是要以此生来践诺的。
东方渐白,沉香已尽,他记起她曾说,等他再看到和玉环之时,便是她来报仇之日,报他不肯救她与周伯通儿子的仇。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如今你就要来了,他想。
可惜,是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