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之缘,无痕情事

文/金泽香

如果继怀再早来一步,他能看到的,定是幽美因吞食过量的安定,而永远无法闭上的眼眸。

那双美丽的眼睛,停止了所有的情感泄露,一如死鱼般的呆滞和苍茫。

隔着那床覆在幽美身上的白麻布,他总算明了:这段情事,似水湮灭,风过也无痕。

——引言

-1-

我们这帮喜欢写作的人,用手中的笔,玩转了所有的风花雪月。让爱过的人,稀嘘不已;在爱的人,百转愁肠;未曾爱过的人,笑看风月。

这世间的爱,纵有万种风情,教我们这些身陷红尘之人,又怎能一一唱尽。

到底是谁在玩弄爱情,或是爱情使终在玩弄我们。谁又能聪明的告诉我。

在我去参加幽美出殡仪式的那天,江南一片好风景,该绿的都绿了,该红的也在努力苞胀着。总之是万物多情,一派详和。

我们就在这么个大好时节,去为幽美送行。如果幽美知道,老天在她赴黄泉的路上,还让天地如此愉悦,一定心生怨恨。幽美就是个如此霸道且任性的女人。

一路上,众好友皆不语。无视两畔美景,一律表现哀然。心想,幽美尸骨未寒,也该欣慰,毕竟大家都是在诚心的悼念她的。哪怕当初,这些人与幽美的交情只是泛泛而已。

-2-

幽美与我是同在一家报社做编辑。从性格上来看,我们也是同属那种落拓的女子,骨子里不羁的情怀,足可以燃烧一整个世纪。我们曾经笑称自己,我们才是真正的女人。为了爱为了生活,我们都可以玩儿命的去放任,哪怕最后伤痕累累。只有真正的女人才敢以在爱情里肆意,只有真正的女人才胆敢在生活里以女人的身份去张狂。

对于幽美,我还是比较欣赏的。在这个到处泛假的年代里,真性情的女子,毕竟不多见。虽然我们性情相似,可是在实际中,幽美是比我更胜一筹的。她是个勇敢的实干家,而我还处于向她瞻仰的地步。我后来分析来分析去,觉得,我们在主观上是一致的。这是我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在客观上,我们还不尽相同,她热情如火,我就比较冷淡。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在一起抽烟、喝酒,或与男人游戏。

幽美说,她第一眼看到继怀就想让他把她要了去。

我笑骂她,你是那个伊甸园偷吃禁果的女人的转世。幽美不置可否的笑笑。

继怀是我们报社的专栏作者。他写得一手好字,好诗,更要命的是,他长的一张好面。只要是女人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是男的则会不自觉的在他面前声音下调几个度。他用老天赋予的他的俊面孔与后天满溢的才情,征服了我们所有的人。他是这般极致的男人。既然如此,女人们爱上他,男人们羡慕他,也是自然之事。

说实话,我在见到继怀的时候,也确被他吸引。可是我没有像幽美那样热烈。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很清楚的知道,跟哪样的男人游戏我会胜券在握,跟哪样的男人玩我会输的没有一点尊严。我从不去干太傻的威及到自己的事。所以,在继怀面前,我一如继往的冷情与通达。这个如画般的男人,终究只能拿来当做风景观望。

幽美开始与继怀搭讪。幽美是个懂得如何让自己更加漂亮,更加有魅力的女人。幽美妩媚的像只漂亮的蝶,她带着无尽的欲望与渴求在继怀身边打转。她认为只要自己想得到的男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她是如此自信。她说,世间不对她动心的,除开自己不想诱惑的,要么就只有一条……

哪条?!我曾不着道的问她。

她晒笑。过后,飞动她那漂亮的凤眼告诉我:性无能者。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幽美真的能俘虏继怀。真的,我一向如此直白。幽美轻拍我的脸,笑着说,宝贝,你应该相信我。

一个自信满满的女人,一个让人瞩目的男人。这是上苍在红尘中的一个怎么样的安排。这次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听信幽美的话与她一起加入游戏,我说我不够资本,幽美头一回嘲笑了我。

一个带着本能欲望的美丽蝴蝶就要飞扑那束耀眼的烈火之中。

轻盈的美丽会驻留多久,或是一起熔化。不管怎样,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场游戏的结果,应该不会是场神话,它一定会以一个真实的面象,来呈现出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的结果,只是一场无慰的自我幻灭。

正如幽美所料,一切进展没有一点磕绊。他们在江边看月,花园赏花,山间嬉戏,最后到床上风华。

那么顺利,是那么的顺利。幽美洋洋自得。不无炫耀。

继怀在那个时期的诗作,也改变一贯的坚硬笔调,融入了很多意象性且柔和的东西,这使他的整个作品,看起来,比以前更添了随想性。有时,在看到继怀的诗时,我就不尽在想,这个看似平静温和的男人,被燃起激情的时候,究竟是哪般模样。心里没来由的怅然。

在与幽美偶然聚会的时间里,我总不能与她像以前一样吃喝玩闹。她完全沉浸在了名副其实的“雪月风花”当中。幽美用极端的带有一点迫切的语言告诉我,你一定要听我说,知道吗,与他在一起,真的有很多新鲜好玩的体验。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泛着少女般的娇羞,如此珍贵的表情,这是我跟幽美在一起,从来都未见过的。

她恋爱了。她爱上了继怀。那个无心俊秀让所有女人为之心动的男人。

当一场游戏,渗入了真实的感情,不知这场游戏会在最后打出一个怎样的字幕。

-3-

在冬末,确切的说,是快要临近春节的时候,幽美要继怀与她一起回自己的老家。继怀不从。他说,他难得回去看望父母一次,不能不回去。幽美眨巴着眼睛说笑呵呵地说,傻样儿,那我要与你一起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

继怀没有多说一句。良久,点点头。

幽美太高兴了。她在想像着自己与继怀一起,去看望他的父母时的场面。她要以一个准儿媳的身份向他的父母介绍自己。

当幽美向我辞行的那天,我对她温暖的笑着,眼里掩不住对她的羡慕。心叹,幽美到底也是上苍的宠幸啊。拥有爱情的女人,是多么的幸福。

在那整个冬天里,我的破屋神经质的漏风,且暖气也被停了。我知道这是房主对我的惩罚,拖欠两个月的房租,就得停暖气,达到三个月,我就可以卷席出门了。我不着急,我手头上的钱,尽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反正最后,幽美那个女人是会救我的,她不会见死不救,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况且她以前的那些个稿子,绝大多数也是我帮她完成的。这样想,心里就无比的安心了。

那时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幸福的女人一般只要与爱无关的东西或人,都会来个彻底忘记。我在我的小屋里无所事事,整天看书,要不就喝些葡萄干红。

我在等着幽美回来,要么给我一张大红请谏,要么请我出去好好玩玩。

在正月里的第五天,幽美回来了。她疲惫的敲着我的门,神情苍白。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一无所知,也就丧失了发问的权利。

-4-

原来……原来……

原来什么?

他有老婆!

是乡村的那种煤灼之言,父母之命吧。

是。

幽美,重要的是……他爱的是你啊。你以前不也说过,婚姻只是可以肆意囚禁人的监狱吗。

爱?!

她的眼神怆然,美丽的凤眼不再风波流转,百媚娇生。里面的哀怨厚重的如一堵城墙,无法穿透。

幽美这回是被爱伤了,真真切切的伤了。我一时兴致寡然。只得埋头去翻弄手中的文集。

在一个适宜的时间,幽美约了我。我记起那天是正月十六,农历的元宵节。

我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一般对自己所说的话没把握,就宁愿不说出来,省得末了儿自己又去揪心揪肺的后悔。

幽美像以往一样,化了浓艳的妆。指间夹着骆驼牌香烟。我很奇怪她会抽这么个牌子,因为她一直不喜欢抽它。

你过得怎么样?想来,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泡在一起了。

我?我么,就那样。

与那个小学教师怎么样了?我奇怪幽美会好心情的问起我来。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那是头十足的呆驴。说完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看见幽美也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笑。

是啊,男人都不是个东西!幽美凭空啐了一口。

不是东西?那是什么。我傻气又上来了。

是驴啊!哈哈哈——不是你说你的小学教师是头驴吗。

幽美大笑,没有遮拦的。笑得花枝乱颤。直到最后的笑容僵硬。

知道吗?就算他会离婚,他也不会娶我的。

我没有插嘴。

他喜欢我,他只说他喜欢我!他说与我在一起,能挑起激情,能有写作的灵感。哈!很可笑是不是。我不知道,我竟然是扮演了这么个角色。就像是脱衣女郎,脱光了让那些坐客欣赏,给他们以最美的感观刺激。

可是——

可是,我连脱衣女就不如。至少我付出了比我身体更为可贵的东西。感情,那是感情!他是个连感情都没有的人。

哈!在他心里,我竟然比不上一个小农妇。可笑的可怜啊!

你是不是要笑我了?!笑吧。

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这辈子算是得不到他的爱了。他让我的骄傲尸骨未存……

我已经不敢直视幽美因愤怒而焦灼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她面前的红酒。

蓦地。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入了酒杯中,很快的融入到鲜艳的红酒里。

我仍然不敢抬头。那是幽美的泪。她曾是那么地骄傲。

我低声对幽美说:其实,或者也许。这个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情……

-5-

后来,我就很少看到幽美,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继怀。可能继怀,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混迹情爱的女人,也会付出真实的感情,而且对像是他。

我能理解继怀,就像能理解幽美,为什么会选择在一个春日将来的时节,选择吞下一袋安定。告别所有。

这也只有幽美能做出来。

她始终认为,她有任何权力去选择快乐或者痛苦。可是选择与强求却又是两回事啊。就好比,爱情与生死。前者你不能强求,而后者你却可以选择。

在送完幽美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我们常去的那间酒吧。我在我对面的空桌前,也倒了一杯红酒。我感觉此刻幽美的魂魄就伫在我的面前。

眼神还是那么虚无的张望着。漂亮的凤眼大大的瞪着,没有合拢,而且永远也合拢不上了。她是在等待在一个人的出现,她是带着遗憾走的。

上苍太宠幸她了,急急的拉她回天堂。

以至继怀后来看到的,不再是那只美丽热情的蝴蝶,而一只蜕了皮的飞蛾。一只奋不顾身扑火而亡的飞蛾。

死亡,带走了一切。

生的人还在活着,死的人也已被深埋黄土之下。

生死的相隔,解决了世间一切的爱恨情仇。风再起的时候,也不能再刮跑这段爱恨。这岂不是无痕情事?

是啊,无痕。

好一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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