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秋天,老家的表姐来电话,说正在忙秋收呢,要过几天才能忙完。
放下电话,不由自主就想到小时候,爸妈总说:“三春不抵一秋忙”。那时候的秋天,是真的忙啊。
立秋一过,“高产豆”最先熟了,于是打开秋忙的帷幕。“高产豆”是爬蔓的,都是种在苞米地两株苞米之间,蔓子正好爬到苞米杆上,它的成熟是陆陆续续的,所以,摘“高产豆”是要分期分批的。接下来还有芸豆,绿豆和红小豆,它们的豆荚也是陆陆续续成熟,不能一次摘取。先成熟的豆荚,如果不及时摘,成熟到一定时期,就会炸开了,豆粒落在地上,很快就会生芽了。所以,这几种豆荚都是要看着熟了一批就赶紧摘一批。
还记得那时候,暑假开学前后,常常和妈妈姐姐带着柳条筐和丝袋子,去苞米地里一个一个摘成熟的豆荚,手和脸常常被锋利的苞米叶子划出一道道的伤痕。晚上,坐在炕上,一家人围着白天摘下来的豆荚,一个一个把豆粒扒出来,这样才算“颗粒归仓”。也是这时,爸爸已经开始用毛嗑秆和一根根长长的杨树木头搭苞米楼子,用收完土豆的前园子平场院,在做大田秋收的准备工作了。
接下来,黄豆熟了,谷子,糜子,高粱,水稻,接二连三的成熟了,于是,秋忙大战就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爸妈常常起早贪黑在地里忙,中午回家简单吃口早上的剩饭,哪有什么午睡,妈妈收拾碗筷的空儿,爸爸用磨刀石把两把镰刀磨得铮亮飞快,然后爸妈拿着镰刀又去田里忙着收割了。
赶上星期天,我们姐仨也会和爸妈一起下地收割。记忆里最难收割的庄稼是黄豆,看着爸妈一弯腰,镰刀一下去,启齿咔嚓,黄豆秸秆齐刷刷的割下来。可是我就不会使力气——妈嘴里的那个“寸劲儿”,常常用了很大的劲儿,却把黄豆秧连根带土的拔起。黄豆的秸秆上长满了硬硬的毛刺,即使戴着手套,也会觉得扎手。
如果不是周日的秋收时节,晚饭都是我和姐姐放学后做的,不是大碴粥,就是高粱米豆饭。除了做饭,还要洗衣服,收拾菜园里的青菜。把辣椒秧,茄子秧,豆角秧上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辣椒、茄子、豆角都摘下来,怕下霜着冻。黄瓜秧和西红柿秧子上的黄瓜、柿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全部都摘下来,分别放在筐子里,等妈挤出时间再晾干的晾干,腌咸菜的腌咸菜。还要喂猪,喂鸡鸭鹅狗。弟弟也不能闲着,放了学就去草甸子给大红马割草,草割回来,我们姐弟仨用闸刀把青草闸碎了。然后再去院子前边的小井,用辘轳打水,倒进水桶里,抬回来再倒进水缸里,直到把水缸打满水。我们忙得晕头转向,也饿得饥肠辘辘。等爸妈回来吃晚饭,常常都黑天了。有时候,赶上月亮好的时候,晚饭后爸妈还要上地里,贪黑割庄稼。
苞米是最后成熟收割的。那个时候,学校至少会放一周秋收假。这样我们姐弟三个,每天都和爸妈加入秋收大战中。常常是爸妈带着我和姐姐,起早或者贪黑,用镰刀一棵一棵把带着苞米棒子的秸秆割倒,一铺一铺的放好。苞米的秸秆收割起来比黄豆容易多了,爸妈总说:“割苞米秆就像削大萝卜一样干脆。”即使如此说,每次我和爸爸割一趟子,爸爸同时割四根垄,我割两根垄还要被爸爸落得很远。
白天,妈妈再领着我和姐姐,上山扒苞米。赶上头一天晚上下霜,早上就会特别冷,徒手抓起一棵沉甸甸的苞米杆,扒开冰凉刺骨的带着霜花的苞米叶子,透进手心里的那份寒冷,至今记忆犹新。抓完霜的手,再经过苞米叶子的磨砺,皮肤几天下来就会皲裂,一道道血口子特别疼。好在妈妈提前买好了嘎啦油,我们每天早晚都要涂抹上,这样即使手上皮肤皲裂了,也很快就好了。
妈妈还给我们做了“苞米签子”——把小木棍的一头削得又扁又尖,中间系上线绳,套在右手中指上,用签子划开包的紧密的苞米叶子,再用手扒,就容易多了。扒苞米不能戴手套,因为太不灵活了。
爸爸带着弟弟,赶着马车,把我们扒完的一堆一堆金灿灿的苞米棒子,装上马车拉回家,卸到院子里。马车用木头板子围起来做的“沙箱”加高,这样满满一马车,可以装老多苞米棒子了。等晚上收工后,吃完晚饭,顶着星星月亮,一家人齐心协力装苞米楼子。我们姐弟仨把院子里地上堆着的苞米棒子再一次一个一个捡到篮子里,爸妈一筐一筐再倒进苞米楼子里。常常忙到半夜,直到把白天收回来的苞米棒子都装进楼子里才能回屋休息,累得躺在炕上就睡着了,连做梦都还在扒苞米。
那时候,感觉家里的田地,每一根垄都那么长,满地一铺一铺的苞米秸秆,望不到头。弯着腰,一铺一铺的把每一个苞米棒子从苞米叶子中扒出来,掰下来,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筋疲力尽。可是每当看到丰收的庄稼,爸妈都会乐得合不拢嘴。妈总说:“忙了一春一夏就为了能有个好收成,累也值。如果你们姐仨好好学习,将来考学走出地垄沟,就不用挨这份累了。”受爸妈情绪影响,我们姐弟,累了也不会抱怨,只是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可不能窝在庄稼地里一年四季都在吃苦挨累。
干了一天农活儿回到家,晚饭吃得狼吞虎咽,尽管晚饭只是妈提前回家煮的豆角豆大碴粥,菜也只是妈腌的蒜茄子和咸葱叶胡萝卜,可是我们吃得格外香甜。 记得那时我和弟弟每顿都能吃两大碗带着豆角豆的香喷喷的大碴粥。
至少要十天左右,苞米才能收割完,苞米棒子扒完了,庄稼也基本都收拾回来了。苞米装进了苞米楼子,高粱,黄豆,谷子,水稻,糜子,被爸爸用马车拉回来,一垛一垛,整整齐齐地码在平平整整的场院里,等着风干了再打场。
这时候,秋忙还没有结束,地里收完庄稼的苞米秸秆还要用高粱秆打成一捆一捆,码成小垛,等风吹干了,爸爸再用马车拉回家附近的树林子里,垛成一垛方方正正的柴草垛,留着做饭烧炕。
秸秆收完了,接下来就是起早贪黑的开始打场了。还记得家里那匹大红马,拉着石头滚子,在铺满黄豆秸秆的场院里,在爸爸的指挥下,一圈一圈的在秸秆上压过去,只听见噼噼啪啪豆荚炸开的声音,一粒粒金黄的大豆从豆荚里滚了出来……
那时候,秋收都是人工的,没有收割机一说。几乎家家户户,不管老幼,一到秋收,都是全家总动员。每到秋忙,漫山遍野,成熟的庄稼,忙碌的人们。从摘高产豆到打场,这秋忙大战一直要忙两个月左右。
如今,机械化的普及,让一辈子靠天吃饭,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不再那么辛苦,那么忙碌。从春种到秋收,再也不用像当年那样,起早贪黑的忙。听老家的表姐说:“如今秋收,有了收割机,也就十天半个月基本就完工。现在我们种地的,可比你们上班悠闲自在多喽!”这样,真好!
于是,记忆里的秋忙,就成了一份遥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