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登上了去青海西宁的飞机，尽管坐轮椅有诸多不便，但因为有徐阳陪伴，最终父母还是同意了。
窗外的云，层层叠叠，红得炫目，让韩宇有种置身梦幻的错觉。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大腿，垂下了头，如果真得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就像多少个早上醒来，他所希望的那样。
一夕之间，他所拥有的一切均随着这场病逝去，事业，仕途，娇妻，健康转眼便已成空。
这个世界的操蛋之处就在于当你满心欢喜时，从天而降一盆冷水浇灭所有的幻想。
他提升的消息刚传出，有嘴快的同事已叫他韩所，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可内心欣喜难抑，他仿佛看到自己乘坐云梯扶摇直上，前途似锦。
他记得，那日天空的晚霞像极了这片云层，红得似火。
01
第二天下午，韩宇和徐阳来到塔尔寺。
碧海云天下，目之所及，均是红漆楼阁，白色经塔，五彩经幡，古铜转经筒。耳朵所及，都是藏语的经文、信徒的喃喃自语。
韩宇静静坐在其中，任微风拂面，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和空灵，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变得越来越慢。
他呆坐了许久，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给乔一打个电话。
他拒绝了乔一同行的请求，仅在飞机落地时给她发了微信，此后便再无联系。
他需要空间和时间，他斩不断与她的羁绊，可未来太渺茫，不爱或更爱，他游离纠缠在其中，不知所措。
他用微汗的手摸了摸裤子口袋，将手机在指尖反复摩挲，却最终没有掏出来。
暮色四合，寺院里仍有人在虔诚地磕大头，一个接一个，叩拜着自己的信仰。
乔一回到家时已近9点，她打开微信，仍没有他的消息。
自从那日后，他一直在刻意疏远她。
那天她刚出差回京，匆匆赶来见他，他坐在床前，失神地望着窗外，屋里没有开灯，脸上的神情落寞而孤寂。
她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片刻抗拒后，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她吻他的额头，感到自己的胸襟一片潮湿，这是泪水，他在哭，在颤抖。
初闻他患了严重的风湿免疫症，乔一去看他，他也是这样坐在床上，“你瘦了”，他抬起头望着她笑了。
乔一眼眶瞬间红了，彼时，他总逗她，“别减肥了，身体最重要，胖女孩才可爱。”边说边不经意地给她碗里夹菜。
那时的他，很少和人玩笑，唯一对她，是个例外。
她和韩宇是在大学诗社相识相知。最初注意到他，是源于他读的诗，她都喜欢，仿佛穿越千年她不止在与古人对话，还与他有了某种神奇的默契。
她开始好奇地观察他，他身材修长，头发微卷，鼻梁高挺，明朗而俊逸。
诗社活动，她从未缺席，大家都以为那是对诗的迷恋，只有她知道，除了诗，还因为有他。
只是于她而言，韩宇太过优秀，不仅斩获本专业设计大奖，且在英语演讲、书法、朗诵等各类比赛中均成绩斐然。
乔一觉得，他像是皎洁的月亮，而她只是天空中一颗极为平凡的星星。
大学毕业，她放弃了回老家当公务员的机会，当了北漂。但她与他一直只停留在朋友关系，再后来，彼此忙碌，联络越来越少。
她以为已渐渐淡忘了他，可得知他要结婚，她心里一阵阵抽痛。她看到那个女孩的照片，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披肩长发，笑起来的样子极妩媚，与韩宇很般配。
乔一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了，她睡不着，打开手机，仍没有那个人的微信。
02
徐阳给韩宇递过温热的热毛巾，“擦把脸，早点休息，累一天了。”
韩宇抬起头，望着徐阳竟有些失神，这么多年了，徐阳的眼神依旧如此澄澈，笑起来像个孩子，虽身高近一米八，可看上去却总似少年的模样。
他们是一个大院光屁股时就认识的朋友，一路嬉笑打闹，转瞬便长大了。
彼年，韩宇零散地接点编程的活，挣得钱也就够养活自己，大部时间都在地下室做木工。而韩宇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已是设计院最年轻的处长。
那段时间，他们终有了隔阂，都刻意疏远了对方。
不曾想，自韩宇病后，徐阳又如少时那般，天天腻在他身边。陪他出入医院，做各种检查治疗；陪他聊天看电影。特别是韩宇离婚后最痛苦绝望的那段日子，他们几乎把豆瓣点评8.5分以上的电影系数看遍。
世事凉薄，昔日与韩宇有利益牵绊的很多朋友同事与他渐行渐远，甚至连刚领证的妻子都离他而去，惟有徐阳笃定地陪在他身边。
今天活佛说自己是个有福报的孩子，周围围绕着很多爱，初闻不以为然，可细想，父母，徐阳，乔一……确实予他诸多温暖。
以前的自己只顾一路狂奔，忽略了许多东西。生病后，才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意识那些爱于自己是多么重要。
“哎，你一大老爷们，这么深情款款地望着我，是什么意思？”徐阳拍了拍韩宇的肩膀。
“滚”，韩宇打掉徐阳放在他肩上的手，两人哈哈大笑。
徐阳照顾韩宇上床，为他盖好了被子，关了灯。
韩宇却并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活佛为他摸顶的画面。昨天徐阳的朋友说他们来得不巧，活佛有事外出了，他以为此行无缘相见，未曾想今早活佛却回来了。
活佛看上去七十岁上下，瘦瘦高高，眼神通透慈祥，仿若可以看透这世上的一切。
只静静坐在活佛旁边，他就能感受到一种神秘的气场。活佛的话语，更是透着无限的悲悯和智慧。
当活佛的大手，放在他的头顶，仿若冥冥中真有一种力量在指引他。他听不懂活佛为他诵读的经文，但在那间淡香的幽静小屋中，他仿若暮然会意了诵经中的真言。
他记得，活佛说他是有天赋，只要慢慢接受自己，重新开始，以后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可他不敢相信，困在轮椅上的自己真得可以吗？徐阳说，人家史铁生不比你惨多了，世上又有几个如此坚韧的史铁生呢？
他心里千头万绪，睡不着，翻看了手机微信，乔一又发了很多条信息，可他仍一条未回。
韩宇深吸了口气，疏远乔一的是自己，舍不得她的也是自己。可到底该怎么做呢，人生和爱情实在太复杂了，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够真正解脱呢？
03
在西宁整休了一天，第五天，他们又去门源县看油菜花。
一路上，零星可见虔诚的信徒，五体投地叩头。一步一拜，起身，跪下，趴地，再起身，跪下，趴地……
韩宇并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的信仰，但那份虔诚与执着令他震撼。他们义无反顾地追逐自己的信仰，简单而直接，专注而清晰，从容而满怀希望。
看着他们，韩宇的眼睛竟有些湿润。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这种披荆斩棘的决心，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勇敢前行呢？
一年多了，他仍无法接受命运的无常，不止一次在心中大喊，老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30岁就困在轮椅上确实是场噩梦，可正像活佛所说，真正可怕是困住了灵魂，执着于过往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让周围的人难过。
此刻，韩宇真得想试着坚强一点，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
昨晚睡觉前，他给她回了微信，可仍无法面对她，“对不起，一直没有联系你，我很好，放心，等我想明白了会联系你。”
今天，他一直没有收到乔一的微信，他的胸口一阵阵发闷。他想，或许自己的怯懦和逃避已令她彻底失望。
从半年前得知他离婚，乔一便走进他的生命。她靠近他，温暖他，陪他聊天，念诗，推他出去散心，忍受他随时而来的情绪低落与坏脾气。
她明媚的笑容让他感到生命的一丝鲜活，她的怀抱让他如此安心。
每当病痛骤起，她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陪他渡过难捱的长夜，那双柔软的手似一剂神奇的镇痛剂， 他看到她的眼神中满是疼惜。
那种眼神他曾在前妻的眼中见过，可三个月后她仍然绝然离他而去。
无论贫困、疾病、痛苦，不离不弃终只是一句空空誓言。
他多想予乔一常人的幸福，可却无能为力。虽然她说爱他，不管他是什么状况，只要在一起就好。可他怕，怕终有一日，他无法让她欢乐，只会令她厌弃。
这两天，他仿佛终于鼓起了些前行的勇气，不管是人生亦或是爱情，可如果乔一放弃了呢？他不敢想。
04
看完油菜花，回程途中，韩宇又给乔一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是我们在青海的最后一天，你知道我一直没有走出阴霾，我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四处躲藏。那天我问活佛，困在轮椅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这些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怯懦。也许活佛说得对，我必须正视疾病，才能勇敢站起来。当我站在大片的油菜花前，吹着风，我脑子里始终在想，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对不起，乔一，我爱你。”
一路，韩宇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车行了近两个小时，手机破天荒地安静。
他紧紧咬着嘴唇，胸口连带着胃都在抽痛，徐阳说得对，如果这样错过，也许他会后悔一辈子。
窗外，霞彩把整个城市都罩上一层淡粉的薄纱，温柔美丽令人瞠目，韩宇想，明天会是个好天吗？
刚下车，韩宇听到有人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循着声音，他赫然看到，乔一正站在宾馆台阶上，冲着他灿烂地笑，夕阳的天光下，绚如夏花。
她冲过来，将他拥入怀中，“我爱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这一次，韩宇没有抗拒，狠狠地回抱住她，把头埋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世事凉薄，可总余温暖。
人生不易，但幸而有你。
END
365无戒训练营第十二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