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草鸡蛋哩。”嘶哑的声音在咽喉当中被拖欠得很长,喧闹街市上匆匆走过的我不觉就停下了脚步。在各种大喇叭的咆哮怒吼与尖锐的鸣笛声中,这样与地面贴得很近,并未随着霓虹灯打转转儿的声音来自于人群边、高楼下,一个角落里的老人,我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干瘦的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沟壑,如同冬日里被冻过的老松树皮,却又有一点儿松松垮垮的,拉平了眉峰,挤掉了血丝密布的双眼。“卖草鸡蛋哩。”他将布集厚厚老茧的双手放在沾着白漆的裤腿上揉搓着,略有一些窘迫,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不,我不买鸡蛋。”一口气儿的便回绝了。“哦”他低下头去,盯着地。由于被高楼的挤压,被人声的掩没,他是极为单薄的。突觉刚才的莽撞,很不好意思,便远远地走开了,又忍不住暗暗地回头,那个低着头,沉默寡言的形象,愈发叫人心酸与同情。
一日,与朋友聊天,无意间谈及到那位老人。她挑着眉与我讲:“那就是一个骗子,卖的哪是草鸡蛋,明明是肉鸡蛋。”“怎么会?”“你别天真了,哪有人天天有一篮子草鸡蛋卖,那还不开一个厂?上一次我路过,就特别长了个心眼,说:‘我回家敲开蛋,看看蛋黄黄不黄就知道是不是草鸡蛋了。’怎么着,他竟不卖了。可笑吧,其实我是骗他的,看蛋黄能看出个啥?明摆着他心虚了。草鸡蛋比肉鸡蛋贵一半呢,可不是上当了。”
我愣住了。
早就应该知道,现在挂羊头卖狗肉的人太多了,对利益的追逐早已使人性扭曲恶化,稍稍目光的一停留,你立马就可以看透。我决定去揭穿他。
那绛紫色的脸足可以为丑陋二字立下招牌,两眼向下呆垂着,很是无精打采,不知道是在想一些什么,俨然一副穷酸样。“卖草鸡蛋哩。”他的手又在裤腿上摩擦着,仿佛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与焦灼。“买,当然买。”我很豪迈。抬起头,他冲我露出大黄牙,丝毫没有感觉到我是在骗他,麻利地拿出一个袋子递了上来。“喂,这真的是草鸡蛋?别是拿的肉鸡蛋出来卖的吧。我回家敲开看看蛋黄黄不黄就知道了,要是做假买卖,你可倒大霉了。”我故意吓唬吓唬他,他竟然被我给吓住了。“哦,那你就别买了。”飘乎的眼神最终落向了大地,好像一粒尘埃,先是扬起迷了人眼,终究还是落定。那双眼浑浊着,窘迫着,一直好像都在有意躲藏着。他如此的单薄,是有原因的。突觉戳破了这件事,我很是得意,便要远远离开。只听得沉沉一声:“唉,娃儿,你怎么这么说,看蛋黄个晓得蛋?我活了这么多年,没听说,没听说,这可是草鸡蛋啊。”
我愣住了。
原来他是知道看蛋黄辨不出草鸡蛋还是肉鸡蛋的!
仍是不死心,便问:“你有什么办法区分吗?”
“没有。”他抬起头淡淡一笑,“俺只是凭良心干事罢了。”
“没有吗?”
后来,我常常想,我是否应该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