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赵
端 木 俊
一、 女 儿 的 遗 书
1、女儿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老爸：我不恨你，真的。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人人都有这样的权利，这是天经地义的。你也已经尽你所能为我创造了优越的学习和生活的条件，我谢谢你！
我没能如你所愿考上一所好大学，让你失望了，抱歉！你骂我不争气，这我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有个争气的儿女呢？你骂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不怪你。
你和徐阿姨的事没了我的反对，可以顺理成章的走在一起了，祝福你们！
你也祝福我吧，老爸，无论我在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收下的。
我现在生无可恋，只有一件事还是有点不能释怀，老爸，我想问你一件事：
小的时候，每次见你一个人出门，我就会哭着叫着追上你，问你干啥去，为啥不带着我，你不管多忙都会停下来抱住我，一边亲我一边向我解释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回来一定会带好吃的给我，我会被你哄到破涕为笑为止。我想问你，我那个老爸，他去哪儿了？
第一次上幼儿园，我死活不肯让你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我一直哭，从你走后就没停过，而且越哭越厉害，几个幼儿园阿姨费尽心思哄我也不管用，我不理她们，不理所有小朋友，一个人对着墙壁哭，直到幼儿园阿姨给你打电话把你叫来，你二话不说抱起我就走，一路哄我，还带我去超市买了好多好吃的，其实我一扑入你的怀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停止哭闹而且开始笑了，你回到家，耐心地告诉我说每一个小朋友都要去幼儿园的，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要学会适应学校跟老师，要学习知识结交朋友，你苦口婆心，直到说服了我点头同意明天去上幼儿园为止。我想问你，我那个老爸，他去哪儿了？
从小到大，无论我跟你要什么，没有一次你会不买给我；我说要去玩的地方，没有一次你不带着我去；尽管那时候家里的条件还不是很好，可你就是不肯让我失望，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满足我。那时候你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牵着妈妈的手，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老爸，我甚至告诉妈妈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个像老爸一样帅的男人！我想问你，我那个老爸，他去哪儿了？
后来你当上了总经理，赚的钱多了，家里买了汽车换了大房子，可我却越来越少见到你，难得见到一次也是喝醉了酒回来。你对妈妈越来越凶，架吵得一次比一次厉害，从你们吵的内容里我知道了徐阿姨这个人的存在，后来我也见到了她这个人，的确，跟身材胖得走样、早已没了青春和姿色的老妈比起来，她更有气质、更年轻、也更美貌，你跟她在一起连你都显得年轻了，她会让你在人前更有面子，我能理解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的虚荣心。我只是想问问你，我从前那个疼我、爱我、心疼这个家和我老妈的老爸，他去哪儿了？
原谅我又一次任性地说了这么多，这些年我一直这么任性、叛逆，经常和你顶嘴吵架惹你生气，故意不好好学习，和那些坏孩子呆在一起，耽误了学业，现在又没考上大学，真的对不起，其实我只是因为丢了一个好老爸而伤心、而赌气，我恨过老天、恨过命运，但我现在很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太差劲了，不配拥有那么好的老爸？后来你跟老妈离了婚，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你们经常开玩笑问我如果有一天老爸老妈离婚了我会跟谁这样的问题竟然真的会变成现实，我怎么选？我没的选。没有你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会有今天的我么？你们先回答我，也许我就会选了。
妈妈走的那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法院把我判给了妈妈我是不是会好过一点，可是我想一回哭一回，比记忆中上幼儿园那一回更让我难过。
我想不通那个曾经那么宠我、疼我的老爸，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生生把一个美好的家庭撕成两半？他还是我的老爸么？我曾经的那个老爸呢？他去哪儿了？我一直心存幻想，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却一直没回来。老爸，只有你知道他的下落，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你把他还给我！
这一次你当着徐阿姨的面骂我，骂得那么凶，还历数了我这些年的种种叛逆、不懂事的毛病，我才知道我在你眼里有多差劲。
好了，不多说了，其实我知道我的那个老爸不会回来了，我说这些其实也毫无意义了！
再见，老爸，原谅我的又一次任性！
不孝女小雪
二〇一一年五月九日
2、关掉手机屏幕，老赵揉了揉有些潮湿的眼睛，抹了一把脸，喝掉瓶中剩下一半的冰红茶，扒掉最后一口炒面，拿出十块钱，叫道：“老板娘，买单！”
“来了！”老板娘掀开塑料门帘走了进来，笑着问：“吃好了？”
“嗯，吃老饱了！”老赵故意打了个嗝儿，笑着说。
“你呀，不能老是吃这个，都好几年了，就没换过样！”老板娘一边收钱一边说道。
“这个炒面香啊！你还每次都给我加一点肉丝，我占了大便宜了！”老赵站起身来说道。
“哎！你呀！就嘴硬！”老板娘笑着瞪了老赵一眼，说道：“每天干那么重的活，光吃这个哪行啊！”
“有啥不行的？你看看我！身强力壮，像缺乏营养么？”老赵笑着说。
老板娘说的没错，五年来，老赵每天晚上都是一盘炒面一瓶冰红茶，十块钱，从来没换过。本来炒面现在已经涨到八块钱一盘了，但老板娘还是按从前七块钱的价格收老赵的钱。
每一次，老赵都是拿着手机把那封从女儿电脑上复制过来的“遗书”从头到尾看一遍，面也吃完了，然后算帐走人。
从面馆出来，老赵带上头盔，发动摩托车，驶入小区楼下。他将摩托车送入车棚，摘下头盔，连工作服一起锁入摩托车后备箱里，又对着倒车镜整了整头发，把衣服抻抻平，皮鞋用摩托车座垫边上塞着的一块抹布擦了擦，自己觉得满意了才走出车棚，打开楼门上楼。
到了，老赵爬上了六楼，打开了自家的房门，进房间，关门，打开电脑，找到了那首周杰伦的《菊花台》，按了播放键后又按了一下单曲循环，房间里响起了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旋律：“你的笑容，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老实说，老赵真的听不出周杰伦的这首歌有什么好，他对所有周杰伦的歌都不感冒，可是没办法，女儿喜欢。
现在他打开了旁边卧室的门，室内的所有装饰都是女儿最喜欢的，书、玩具以及每次旅游买回来的纪念品散落各处，他每次打扫只是尽量不让它们积尘，却很少去整理，因为女儿就喜欢这样乱扔乱放，跟老赵年轻的时候一样，太干净整洁的房间呆着会觉得不舒服。
他把窗帘挽起，然后才走过去把女儿床前的纱帐撩起来，轻声的说：“爸爸回来了，小雪。”
然后他坐下来，坐在女儿床边的折叠椅上，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孔和紧闭的双眼，替女儿理了理头发，笑着问：“还生老爸的气呢？你这脾气，也忒像你老爸我了，忒爆，不好，女孩子得学会温柔，温柔才是女孩子征服这个世界的法宝。你一睡就睡了这么久，老爸想跟你聊聊天你都不理老爸。不过老爸有耐心，我一定要等到我的宝贝女儿醒过来，我知道我的宝贝女儿只是在跟老爸怄气，总有一天她会原谅老爸的！”
老赵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擦了擦眼泪，振作了一下精神，笑着说：“好了，开始今天的体操！”
老赵一只手握着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托住肘弯，向内一弯，又向外一伸，口里数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体操”做完，接下来是翻身拍背，做这个主要是为了预防出现坠积性肺炎或褥疮等并发症，老赵的动作已相当熟练且轻重掌握得恰到好处。
然后是进行鼻饲进食，老赵去厨房里煮好牛奶，在晾温的同时又用榨汁机榨了西瓜汁，西瓜汁用滤网过滤了一下，以免有瓜子混在汁夜里，又用温度计量了一下牛奶的温度，刚刚好40度左右，然后才用一个托盘托着回到了女儿的房间。
“开饭了！”老赵笑呵呵地对“熟睡”中的女儿说道。
3、忙完女儿这边，老赵回到客厅里，关掉电脑里始终单曲循环的《菊花台》，忽然看见“QQ”的头像闪动，点开一看，是前妻韩雨萍发来的：
“在么？”
“在。”老赵回复道，跟着发了个笑脸过去。
“小雪怎么样？”
“挺好的，你别担心。”
“体温多少？”
“37度5。”
“哦！你还没睡？”
“这就要睡了。”
“要不明天再给小雪找个保姆吧？钱我来出。”
“钱我有，你帮忙找人就行。”
“你别再把人骂走了！改改你那臭脾气吧！”
“知道了。上次那个女的太差劲，给小雪翻身时重手重脚的！敢情不是她闺女了！我能不来气么？”
“行了行了，你总有理！这样，明天我再去劳务市场物色一个。”
“嗯，挑个厚道稳重点的。”
“知道了。你早点睡吧！”
“嗯，你也睡吧！”
关掉电脑，老赵点上了一支烟，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火头一明一暗地吸着烟。
"0"m��w0�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