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孤远斋书生

初一那年春节，正赶上舅舅他们村的庙会，我妈给了我二十块钱让我过去随便买点什么。那时候的我哪儿知道要买点什么，左看右看最终还是要转到书摊上的，用其中十块钱买了一套上下两册的《红楼梦》。回到家，我妈问我买了什么书，我虽然并不太清楚红楼梦究竟讲了啥，但根据电视上的某些情节，似乎觉得她不会特别赞成的。果然，她突然有股愠色，说了句：“好好的买这种书干嘛？”所谓“这种书”是什么东西，我看了几章之后便心领神会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把《红楼梦》当成“黄书”来看了，虽然当时对于“黄书”这个词没有任何概念。但我在里面确实读到了很多男盗女娼，甚至还有一堆的暧昧的同性之爱。

当然，我肯定不止于此。毕竟好书就是好书，看到后来总会有其他更为重要更为吸引人的东西出现的，而这些东西就是一点一点地被我挖掘出来的。等到两三年之后，我就开始爱上这本书了。记得我有个很厚的本子，一个内容很杂的摘抄本，我在里面手抄了很多我认为比较不错的各种句子，其中就有“金陵十二钗”的判词。等我上了高中，我拿着那个本子跟我的一个同学聊起了《红楼梦》，才知道原来她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看完一遍了，到高一那年我们聊起来，她已经读完第三遍了。那时候我才真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读的太早，同时我也很感激妈妈，她虽然嘀咕了几句，终究没有没收我的书，让我在十四岁不到的年纪接触到了完整的红楼梦。

我为什么说是“完整”呢？就是因为有不完整的版本，其中就包括一种“青少版”。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主义，似乎名著也是需要分等级的，必须删除其中很多的段落才能让小孩子读。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现在想来，总觉得非常别扭，因为如果有一天你跟别人聊起《红楼梦》抑或其他任何一本名著，突然发现文不对题，继而明白对方看的是青少版，那就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共同话题了。

确实是这样，前几天跟一个学生聊天时针对《红楼梦》就有类似的问题出现。当我们在谈论某个人物时，突然发现我的学生懵了，人家看了好几遍的红楼梦从来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此类情节。交流的过程当中，我明白了她看的是青少版。没过几天，我跟大家分享《悲惨世界》的前言英文版，聊起了悲惨世界的故事梗概，讲到芳汀为了女儿而被迫出卖肉体的情节，好学爱读书的学生又说自己没遇到这个情节，然后承认看的是青少版。我当时跟这些处于青春期甚至即将踏入大学校门的学生们说，青少版确实干净了很多，但也正因为干净了，书本身所要表达的东西也就打了折扣。孩子的心灵未必真的不会污染，但一部伟大作品的精华会因此而惨遭践踏。

我很了解很多正派人士的想法，在年纪尚小时接触到太多不太光鲜的话题确实很令人难堪，尤其是对于人们总是遮遮掩掩的“性”教育问题。很多书之所以有青少版，我一直都不明白怎么回事，顶多就是觉得名著太长，可能小孩子读不下来，直到最近我才真正明白，所谓“青少版”其实就是“阉割版”，而这种“阉割”是名副其实的。

这大可不必，想要靠这个达到哪怕百分之一的目的都是想当然的，你如果不希望你的孩子或者学生从相对“正当”的书里了解到应该明白的知识，那么当他们用旁门左道的方式去了解到时，你就不能抱怨甚至惩罚那些孩子。记得我们读初中的时候，很多男生都会抱着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去查很多害羞的词语，很多青春期的孩子都是通过黄色录像了解到人体生物学知识。有些人不是，可能那只是因为没有机会。

而且，我发现人们不是过分地高估孩子的接受能力，就是过分地低估学生的接受能力。每个人在成长的不同阶段会接受不同级别的事物的，不属于那个阶段的事物，拿到面前也不会认识的。我记得当年非常喜欢鲁迅，在《风波》里，文中的小孩子跑到邻居家玩儿时，发现了一本书，书里面有一页画着一男一女光着身子在打架。小孩子看着这幅画，一抬头发现男主人在冲着他笑。当年我看到这个情节时，并不理解其意。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大学毕业了，再次读到了这篇小说，才猛然会意其中含义。

我相信一个人小时候读《红楼梦》跟他在青春期甚至到读大学乃至进入社会，都是不一样的。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理解的程度也不一样。孩子只看他能看懂的东西，就像大人只看他想要去看懂的东西一样。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去硬性地让他们读所谓“青少版”的东西，想要让他们保持单纯，那就让他们读童话故事好了。其实也不行，毕竟并不是每篇童话故事都那么单纯的，甚至大多数童话故事都是带着血和泪的。翻遍所有的童话故事你就会发现，真正有“王子和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结尾的故事其实是少的可怜的。

自从结婚以后，我就开始思考以后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我希望我现在所坚持的能够在将来应用到我的孩子身上，那就是想让他读什么书，就一定会让他读完整的原著。也许他会看到很多在他那个年纪父母不想看到的东西，也许他除了他看到的就只是属于那个年纪的应有之物，无论哪一种，只要他是个愿意读书的人，我都希望我有个足够宽阔的心胸，能够容纳他对每一本书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