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泊既是血统高贵,又是齐越境内首功之后,宽厚的言承王视如己出,对其期许甚高。
这期许也是无奈。原说齐越言氏每代必天生圣贤,但到了言承子嗣这一代,似乎气数有尽之嫌。
虽然春秋传统是传嫡为长,所谓礼仪之邦多囿于尊重礼仪道德,如果长子较弱却不能以幼取而代之,故经常出现弱者越弱的直斥。而楚国不尊礼仪为传统,尚武,时常弑君夺位,走上君王位的多为进取心强狼性悍意十足之人。顺应了优胜劣汰的道理,故楚国能够逐渐强盛。
承王招来国师:“仙师,近来皇天星宿可有新的指引?”
国师摇头不语。
承王叹一口气,对国师摇头说道:“难不成我言氏先祖在考验我?一点儿预兆都不显?天眼不开,人眼怎么看得清人心?”
国师仍然不语,内心一直提醒自己:君上的惶惑也是自己的惶惑,断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即使不是今日也会是他日,自己的性命一定会断送在这立嗣的事宜上。
转念又一想,暗说了声惭愧:“老道师承仙家,蒙齐越王室供养,指引天意分辨吉凶为王避祸才是本分,今日竟顾惜命,不敬皇天辜负王命,罢了……”国师的这一系列计较在心里已经是翻腾几回,于脸上只是呆若木鸡。
承王自幼聪慧过人,国师再不言语,他也知道立嗣之事必定暗藏危机,国师只是不敢点明而已。也罢,缓一步有缓一步的好处,一切都有变数,也就意味着一切都有转机。也许天意还没有到必须显现的时候吧。他挥手示意国师离殿。
承王踱步到御书房内,内官成子印一步一趋。这成子印本来是显贵子弟,自幼入宫陪伴承王读书习武,也是玩伴,师从太子傅,颇有所得。
王子伴读成年后本可以直接任命为官,但子印既不愿意从武也不欲为朝官,便一直陪着承王身边,出入内宫。承王成婚纳妃后,为避嫌,成子印还是自宫了事,此后更显阴柔。子印对于承王的不可替代是言承王这一世唯一可能让人诟病的话把儿。
面对这样一个绝对忠心的内官,承王认为是自己的福气。他的忧心也是不避忌子印的:“言堇已经四十出头了,志也不大,才是真疏,自幼就冒冒失失,几个孩子里就属他最平庸。见了我还怕,木讷得跟什么似的。”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腾儿倒是个好孩子。”
言腾是王弟年亲王之子。
依齐越祖制在立嗣之前所有言氏宗亲子弟都集中培养和考量,再选出最优的人选继承大统,这就是齐越传自中原却优于中原的旁证,因取了南夷楚国的经验。
齐越谷也是这般考虑。而且在过去的四十几代人中有三位天定后嗣出自王弟亲王家。反正血脉都是一系的。
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子印还是知道分寸的。皇家事务岂是外人可以随便置喙的?
他字斟句酌:“腾公子的确为人温和慈悲,但堇公子最长,当然也更稳重。”虽说都姓言,但总要分个亲疏。
承王接着说:“不知道翀儿和寒儿在外头的名声如何?”
说起承王这位亲生的二王子(言氏排位该是四王子了)言翀自幼顽劣不堪,不好读圣人之说。外传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来源于齐越境承王对言翀的驯教。
承王对言翀的教育十分头痛,给其他的太子傅送的都是玉制戒尺,唯独送给言翀的师傅的是一幅镶金玉柄龙筋的马鞭,而且授权太子傅全权管理,还给了打死都不用偿命的金牌,只放话说“师傅随便管教,宁愿打死他也不要留下来坏了我言氏的英名,更不要再下一窝狗崽子为祸国家”。即使这样,六任太子傅也没有能把言翀教化出来。
成子印笑道:“吉安大妃聪明过人,又是晞水源高山寨子昌赫族人的头领小姐,脾气自然倔强些,当年君上不是只独服吉安大妃的这一剂强心药吗?”
承王不由得笑起来:“亏你个成子印还有脸提当年?如若不是你抛下我不顾,自顾逃命,哪里需要一个小女娃娃来救命?”
言翀之所以生而不驯,多半是因为其生母吉安大妃本就出身于土著武将人家。吉安虽是女儿身,但日常总跟高山寨的兄弟出入龙虎之潭穴,武艺高强不说,最善捕蛇。与承王的姻缘也是由一条碧麟小蛇作的红娘。
当年承王正值三十五六的盛年,而立已过,奔往不惑,豪情胜天。这一年的四月,是他登基上位以来,第一次巡视全境。
进入西南番地时,早就知道富冶铜绿山是齐越境内铜矿资源最丰富的地方,他一定要亲自前去考察。那个时代国力根本就是谁拥有的优金铜矿,谁就有了争雄的资本。因为青铜除了祭祀,最大的用处就是制作兵器。
他自负武艺高强,只带了一小队人马便装穿进峪凤山脉幽深的峡谷,深入铜绿山的腹地,漫山的铜草花开遍山野,像极薰衣草河谷,紫红的小花烂漫招展。铜草花生长得越茂盛的地方铜矿石越丰富。
越往峪凤山脉深处走,承王越激动。走过的虽是一片陌生的土地,内心却有种奇怪的熟悉。那是一种心灵感应和遥远的记忆,这是多年以前祖先们为后人们发掘和开垦生活的来路。
当年的古齐越人就是从峪凤山脉不知哪个隘口进入了齐越谷地。为了躲避战乱和中原人的驱逐,先人们把入口处密封了,经过千多年的风化及植物的生长,山体越加坚实,也许国境是固若金汤了,但也完全与世隔绝了。
承王突生出豪情满怀,信马由缰,只骑着他的神骑往密林深处去了。殊不知这神骑本就是由峪凤山土著昌赫人进贡的神马,回到故土,忘乎所以,就开始神游了。虽密林路险难行,但神骑因为对道路极熟,所以把大部队抛得无影无踪了。只有成子印骑的天山汗马勉强跟着。
到了峪凤深处的赤羽泉,这是昌赫最有名的圣水源,神骑自己停下低头饮水,承王也下了马来,仔细观察赤羽泉。只见这泉眼绯红,冒出的泉水却清澈无比,泉流虽细但四散均匀,仿佛雉鸡银羽一般,确实不同凡响。
他见昌赫神骑喝得欢畅,也蹲下身子俯身捧起清泉往嘴里送去。泉水清凉回甘,承王见只有子印一人在侧,干脆不顾形象趴下去以嘴就水,畅饮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五尺之外一条通身碧绿闪银麟的小蛇逼近。
“好泉啊!”他向子印笑道,甩头示意他一起俯身饮水。那碧麟小蛇突然纵跃而起一口咬住了承王趴在草地上的手腕处。
他和子印一起惊叫,不住甩手却摆脱不了。碧麟小蛇毒性太强,承王右手瞬间已经肿大发黑,左手本身象过来扯下小蛇,却也已经被麻痹了,动弹不得。
碧麟小蛇十分机敏,它环绕承王手腕三圈,死死环住,收尾服贴,子印竟无法用剑去斩杀,如莽撞砍杀只有连承王右手一起砍下来。